摘要 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前后,人們曾對以塑造英雄形象為主的革命歷史題材文藝作品表示過少有的冷漠和拒絕。躲避崇高、拒絕英雄、放逐理想、嘲笑高雅一時成為時尚。而今,以塑造英雄形象為主的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卻受到了人們的追捧和好評,其中的原因就是過去我們文藝作品中所塑造的英雄形象是平面化的、概念化的、抽象化和“高大全”式,因而是不真實的。今天我們在熒屏上所看到的則是血肉豐滿的、個性鮮活的英雄。他們是真實的有個性的英雄。
關鍵詞 英雄 革命歷史 電視劇
最近幾年,以塑造英雄形象為主的幾部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受到了人們的追捧和好評。它們主要是《激情燃燒的歲月》《軍歌嘹亮》、《歷史的天空》、《玫瑰綻放的年代》、《亮劍》、《狼毒花》、《大刀》…這些電視劇受到追捧和好評的原因是什么?它們的熱播說明了什么?這些問題,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深思。
我們知道,在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前后。人們曾對以塑造英雄形象為主的革命歷史題材文藝作品表示過少有的冷漠和拒絕。躲避崇高、拒絕英雄、放逐理想、嘲笑高雅一時成為時尚。理論界甚至有人高喊:“當工業化的天空鍍上了青銅,亞文化的勢頭隨著輕型坦克般的VCD機闖入了家家客廳時,英雄無疑是背時的,只配逐出人類視野,淪為地平線外的一縷游魂。”“時間的癌癥正在吞噬我們。我們的英雄要么已經自戕,要么正在自戕。”似乎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時代不再需要英雄。《激情燃燒的歲月》的熱播告訴我們,這種認識和看法是錯誤的。
作品一開播。立刻紅遍了大江南北,好評如潮,收視率居高不下。它的成功,激發了藝術家們的創作熱情。隨后,《軍歌嘹亮》、《歷史的天空》、《玫瑰綻放的年代》、《亮劍》《狼毒花》《長征》、《八路軍》《新四軍》《士兵突擊》、《恰同學少年》、《陳賡大將》、《上將許世友》《大刀》……一時間,以塑造英雄和表現偉人為主的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成為熒屏上一道亮麗的風景。
從當初的冷漠、拒絕到而今的喜愛、追捧,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回顧一下歷史,我們也許會找到答案。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前后的讀者和觀眾,所以躲避崇高、拒絕英雄、放逐理想,筆者認為,并不是說我們這個時代就不需要英雄、不需要崇高、不需要理想了,所以會出現這種不正常的情況,筆者認為與我們建國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存在的不正常的政治狀況、文藝狀況有關。
在新中國成立之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描寫、謳歌英雄也曾經是文藝創作的主流和時尚。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的,現在人們還耳熟能詳的作品,大多是描寫、謳歌英雄的。如“三紅一創、青山保林”(即《紅旗譜》梁斌)、《紅日》(吳強)、《紅巖》(羅廣斌、楊益言)、《創業史》(柳青)、《青春之歌》(楊沫)《山鄉巨變》(周立波)、《保衛延安》(杜鵬程)、《林海雪原》(曲波)、“八個樣板戲”以及《平原游擊隊》、《鐵道游擊隊》、《敵后武工隊》、《英勇兒女》、《烈火金剛》、《金光大道》、《艷陽天》……但這些作品塑造的是什么樣的英雄呢?正像有的學者所指出的那樣:“由于這一‘人’的哲學觀念的迷失,在那些最具史詩意識、‘真實反映’革命斗爭歷史進程的創作中,‘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所構成的歷史的風云際會,都被簡化為一種二元對立關系模式,即正方:窮人-好人-革命者-正面形象:反方:富人-壞人-反革命-反面形象。人物特征也必定是敵方愚蠢、怯懦、奸詐、勾心斗角等,我方:機智、勇敢、誠實、萬眾一心等。一切矛盾的發展和斗爭勝負的結局,都在這種先驗規定和不言而喻的歷史必然性之中。”“與這種人物的符號化傾向同步生成的,還有敘事話語的程式化、定格化。以敘述對象的屬性的機械設定為前提,五六十年代文壇上出現了千部一腔的敘事話語模式,敘事話語乃至語義、修辭的褒貶色彩,都與人物的階級定性刻板對應。或美化或丑化,或謳歌或諷刺或鞭撻,何種敘事話語應用于何種屬性的敘述對象,作家幾乎是別無選擇地在一種‘無意識狀態’下操作。以至于諸如‘慈祥’或‘兇狠’、‘誠懇’或‘狡猾’、‘微笑’或‘獰笑’等,語詞的褒貶意向已不是為了凸現‘人’自身本然的豐富性,倒像是僅僅用來包裝兩種不同類型的玩偶和道具。”“父權話語決定著對英雄人物的神化,在敘述過程中采取仰視態度,贊美頌歌基調,掩飾英雄人物的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不可避免的種種缺陷。于是,英雄人物在‘文革’文學中只有未成熟(幼稚)與成熟之分,而作為正常人的情感和天性則被閹割了。在樣板戲中,英雄人物機智、勇敢、頑強、忠誠、無私、力挽狂瀾,幾乎是十全十美。他們大都出身貧苦‘本質好,從小在生死線上受煎熬’,黨的教育與培養大大提高了他們的思想政治覺悟,階級仇,民族恨催化著他們在艱苦的斗爭中鍛煉成長。于是,他們在成熟之時立即承擔起卡里斯馬的角色重任,在舞臺的中心閃耀著異常奪目的光彩。李玉和、楊子榮、江水英、柯湘、方海珍、郭建光、嚴偉才、李向陽等莫不如此。”應當說,這些評論都是切中要害的。人們后來所以拒絕英雄、拒絕崇高,因為這些作品由于受左傾政治思想和左傾文藝思想的影響,它們所塑造的英雄是平面化的、概念化的和抽象化的,因而也是膚淺的和不真實的。說白了,人們不是拒絕所有的英雄,人們拒絕的是這些平面化的、概念化的、抽象化、“高大全”式的不真實的英雄。
事實上,任何時代、任何人都是需要英雄的。也可以說,需要英雄是我們的本能。正如托馬斯·卡萊爾所講的:“英雄崇拜從沒有死,并且也不可能死”。我們為什么需要英雄?按照榮格的原型理論來說,人們所以需要英雄,這源于人們的集體無意識。所謂集體無意識,指的是那種由于某種潛在體驗的普遍性而形成的人類悟性的基本模式或原型的貯存,它是人類祖先千百億年來經驗的沉積物。在漫長的進化和發展過程中,當人類面臨危險、困難的時候,人們總是希望能有人挺身而出,用他的勇氣、智慧和力量為人們排除困難,使人們轉危為安。而那些有勇氣、有智慧、有力量而又為人們解決了困難、排除了危險的人,就會成為人們歌頌、崇拜、敬仰的對象。這已經深深地潛藏在了人類心理結構的深處,通過遺傳,我們的祖先已把這些原始的經驗和記憶遺傳給我們。因此,我們每個人的潛意識中都有一種向往英雄、崇拜英雄、希望成為英雄的“英雄情結”。自從人類出現以來,它就一直在人們的胸中激蕩,成為整個人類普遍具有的一種心理意向,并且一直成為文藝作品描寫、謳歌的母題。
但我們需要的不是我們的文藝工作者在五十、六十、七十年代所塑造的那樣的英雄。因為那些英雄是平面化的、概念化的、抽象化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我們需要的是血肉豐滿的、個性鮮活的英雄。
什么是人?法國啟蒙主義思想家狄德羅曾說“說人是一種力量和軟弱、光明與盲目、渺小與偉大的復合物,這并不是責難人,而是為人下定義。”也就是說,人性是豐富的、復雜的。關于這一點,很多作家、學者對此都有深刻的論述。高爾基在給西瓦齊夫的信中說:“人們是形形色色的,沒有整個是黑的,也沒有整個是白的。好的和壞的在他們身上攪在一起了——這是必須知道和記住的。”托爾斯泰也說過同樣意思的話“所有的人,正象我一樣,都是黑白相間的花斑馬——好壞相間,好好壞壞,亦好亦壞。好的方面決不可能象我希望別人看待我的那樣,壞的方面也決不可能在我生氣或者被別人欺負時看待別人的那樣。”我國著名美學家朱光潛說“世間事物最復雜因而最難懂的莫過于人,……人不象木石只有物質,而且有意識,有情感,有意志,總而言之,有心靈。西方還有一句古諺‘人有一半是魔鬼,一半是仙子。’魔鬼固然詭詐多端,仙子也迷茫難測。”著名教育家、翻譯家、學者傅雷也說:“了解人是一門最高深的藝術,便是最偉大的哲人、詩人、宗教家、小說家、政治家、醫生、律師,都只能掌握一些原則,不能說對某些具體的實例——個人——有徹底的了解。人真是矛盾百出,復雜萬分,神秘到極點的動物。”中國有句古話“人無完人,金無赤足”。英雄、偉人也是人,因此,隨著新時期人們對人、對人性認識的深化,那種“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后來不被喜歡和遭到拒絕也就不足為奇了。
《激情燃燒的歲月》、《亮劍》等作品之所以受到人們的喜愛和好評,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這些作品所塑造的英雄是有血有肉的、有情有欲、敢愛敢恨、有優點也有缺點、有崇高的一面也有粗俗的一面的英雄,是人性化、個性化的英雄。無論是石光榮(《激情燃燒的歲月》)、高大山(《軍歌嘹亮》)、姜大牙(《歷史的天空》)、還是柳秋莎(《玫瑰綻放的年代》)、李云龍《亮劍》、常發(《狼毒花》),他們既是有勇有謀、敢拼敢打、無畏無懼的高大英雄,又是缺點毛病很多的凡夫俗子。石光榮的固執、蠻橫、暴戾、自大,高大山的倔強、傻氣、霸道、傲慢,李云龍的火爆、專橫、武斷、不守紀律和滿口臟話的粗魯以及常發的匪氣、俗氣和江湖氣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難忘的印象。可以說,正是這些因素,使這些英雄“活”了起來。
當然,我們喜愛這些英雄,不是喜愛他們的毛病和缺點。英雄所以受到人們的喜愛,主要是因為他們身上所具有的機智、勇敢、頑強、忠誠、正直、無私、力挽狂瀾和無所畏懼。但文藝作品僅僅表現英雄人物的這一方面,顯然是虛假的和不真實的。因為“人無完人,金無赤足”。比如李云龍,人們所以喜愛他,主要因為他勇猛、果斷、有血性、講義氣、英勇無畏、嫉惡如仇,但他畢竟是出身貧寒的平民英雄,因此,在他身上就難免會有一點草莽之氣粗暴專橫、大大咧咧、滿口臟話。不這樣表現,就違反了生活的本質和藝術的規律,就會給觀眾造成虛假和不真實的感覺。
這些優秀電視劇的成功告訴我們:一個真正的英雄,人們不會因為他身上有諸多缺點就拒絕他和不喜愛他,有缺點的英雄仍然不失為英雄。
正像卡萊爾所講的:“英雄崇拜從沒有死,并且也不可能死”。我們需要英雄,我們需要血肉豐滿的、個性鮮活的英雄。因此,只要我們的文藝工作者從生活出發,尊重生活、尊重歷史、尊重藝術規律,就一定會創作出更多的為人民群眾所喜愛的英雄形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