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盲山”

這是李楊的第二電影作品。一個“盲”字，李楊繼《盲井》關注底層社會問題的電影后，又拍了這一部紀錄片式的電影《盲山》。為了拍這部片，李楊曾到拐賣婦女的多發地區四川金堂、中江等縣市經過頗費周折的采訪。而主要采訪對象是公安部門，“打拐辦”官員，曾被拐賣的婦女以及曾經做過拐賣生意的人，在寫完劇本后，他們來到陜西農村拍攝，使這部片具有很大的真實性。在《盲山》這部片里，除了飾演白雪梅的女主角黃璐是北京電影學院的大四學生以外，其他演員均是西安附近的地道農民。在《色·戒》引起的一片喧鬧聲掩蓋下，07年10月22號《盲山》這部片悄然在廣州首映，11月23號又在北京公映了。

整部電影沒有任何人工技術的音樂背景，唯一有的只是幾句干吼出來的秦腔。片尾曲也是山歌，沒有任何樂器伴奏。沒有大片制作精良的電影原聲音樂或文藝片中煽情的格調，這也是作為紀錄片式電影的《盲山》真實的表現手法。

《盲山》(Bhnd Mountain)講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白雪梅急著找工作，被一對謊稱收中草藥的男女以7000塊錢作為交易賣到“西北某偏僻山區”，并做了一個40多歲農民的媳婦，白雪梅不斷想方設法逃離出封閉山村的故事。當然我們后來通過影片中汽車牌等間接信息看到了是“陜西省漢中市白石鎮”。白雪梅和吳經理，胡曉曉兩個老鄉一起到村里去“收購草藥”賺錢。喝了一杯水，當白雪梅醒來時發現身份證和錢等已經被偷走，才得知她已經被黃德貴家用7000塊買了下來。喜酒照辦，黃家三口人還強迫她入了洞房。為了防止白雪梅的逃跑，她被黃家鎖了起來。她割脈自殺不成功后，有一天來了兩個同是被拐來的老鄉婦女游說，并說明很難逃出去的事實?！芭?，嫁誰都得嫁嘛，嫁給我兒不會虧待你的”這是她“婆婆”多次勸說白雪梅的話，對世世代代的農民來說，花錢買媳婦是天經地義的事。

在村里另外幾個被拐賣來的婦女，經過幾年逃離的失敗，并且都生兒育女了，其中一個叫“桂花”的婦女因為逃跑而被打瘸了一條腿。被拐婦女一旦生兒育女，她們逃走的念頭也會被逐漸打消。到影片的結局被拐賣婦女陳春麗和鄭小蘭因為掛念自己的孩子，跳下了開出村子的車。

整部電影的主線是白雪梅的出逃。第一次逃跑，翻過山來到大公路上時，因為沒有3塊錢而被面包車司機拒絕搭她到鎮上去，最后被黃德貴和幾個男子農用拖拉機捉了回去。

后來，她把逃走的希望寄托在“表弟”黃德誠和郵遞員的身上。鄉村小學教師黃德誠，他在給白雪梅送書時自我介紹到“道德的德，誠信的誠”。故事發展到這里時，我們對這個村里受過最高文化教育的他(上過高中)還抱有一些好感，他至少比他表哥黃德貴文明和溫柔許多。隱隱約約，我在片中看見黃德誠給白雪梅送的解悶書其中一本是《小說月報》雜志。追溯歷史，這可是魯迅當年創辦的文學期刊啊。

年輕的黃德誠的確可以算村里最帥的男子，并且也是最有文化的“君子”。白雪梅和黃德誠的通奸被“婆婆”逮住后，黃德誠離開了山村，他曾經許下的一定會救白雪梅出去的誓言僅僅是滿足他的性欲和感情寄托罷了。通過這個偽知識分子，《盲山》彰顯了道德與誠信的反面。

白雪梅意識到她還是要靠自己跑出去，并且吸取第一次沒錢是搭不了車的教訓，她討價還價以40元賣淫給了村小賣部的村民。然后再次實施真正意義上的第二次逃跑，搭上了去鎮上的車，并幸運地到汽車站搭最快的車到縣城。但最后還是被趕來的村民攔下了汽車，她被揪了出來的時候，汽車上沒有任何人搭救她——看這部電影的過程中，主人公的命運尤其是她出逃的驚險牽動著觀眾的視野和緊張心理。因為我們都希望她的出逃能夠成功。

轉眼間她已經懷孕了，因為看見讀四年級的李青山在上課時間打柴路過她家門口，得知他因為交不起學費而休學。于是白雪梅在自己家里開起了私人義務學校，來上課的孩子也逐漸增多。看上去給我一種“希望工程”的反諷感覺。生了一個男孩后，她的出逃目標并沒有放棄，并堅持不懈地寫信回家，每當郵遞員經過家外時候，她都虔誠地囑托一番?？上攵?，一年了，為什么還是沒有人來搭救她。最后小孩李青山偶然發現黃德貴和郵遞員的交易，并告密給白雪梅，郵遞員把每次她的信又退回到黃德貴那了。好吧，其實最可靠的還是小孩李青山，于是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李青山身上，李青山可謂眾望所歸，他直接到鎮上把信給寄了出去。

于是某一天，一輛“公安”字樣的面包車開到了黃家，來的卻只是兩名公安和白雪梅的父親。當警察開車離開村的時候，被整個村拿著家伙的村民團團圍住了?！拔覀儺旑I導的就是為人民群眾解決麻煩”，村主任說了這么一句話。所有村民以及當地干部似乎都是“盲”的。白雪梅和幾個村里被拐賣的婦女在其后某天的早上上偷偷被警察硬搶了出去。警察執行公務變成了搶人。白雪梅最后從面包車上伸出頭望著奔跑著的村民，晃動的鏡頭，她的“婆婆”抱著她的兒子無助地追趕著遠去的面包車。影片最后有兩行字幕：“中國公安機關一直嚴厲打擊拐賣婦女的犯罪活動，解救出無數被拐賣的婦女，并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

據一些朋友說，在國外戛納等電影節上放映的是另外一個版本，與國內公映的最后結局是不一樣的：那天早上當白雪梅的父親要帶女孩離開時被村民們抓住了，并遭到毆打，女孩情急之下操起菜刀朝黃德貴砍下去，嘎然而止，電影最后以黑屏結束。

真正的“盲”如果用黑屏來表達，也許才是導演原本的意思。還有一個細節，在片尾的演員表里面我們看見了導演李楊的名字，他飾演的是“吳茂祥”，也就是篇頭那個騙子吳經理。好吧，連導演本人都演騙子了，真實的有點過分。而片中所展現的農村景象，農活等也極為真實，因為這部片本身就是在農村所拍。片中還展示了另一個場景，即當上級領導來村里視察時，被拐賣的婦女被幾個男人用農用拖拉機拖到山上“避險”。還有一個關于黃德誠這個文化人的細節，在篇頭兩個人販子把白霉梅帶到村里時候，圍觀村民中，黃德誠露出的是好奇而略帶饑渴的性趣。

看看黃德貴的長相和死板的演技，且在電影中幾乎沒有什么表情，不過他矮小的身材和長相本身即可充分證明他是一個地道的農民。2003年，李楊憑《盲井》收獲30多個世界級電影獎項，成為華語影壇第一個獲得柏林電影節個人貢獻銀熊獎的人，但該片沒有在內地上映過。《盲山》也是拿去國外參展的，并在國內得到了公映。一個“盲”字，這不僅是在電影標題上的延續，導演創作的內在理念也在這部片中得到了延續，關注底層的現實，關注人性中毫無知覺的無知與劣根性。底層人民，他們貧窮，缺乏受教育的條件，比如《盲井》中鳳鳴16歲就出來打工還被騙去煤礦廠?！耙赂欢喾N樹，少生娃多養豬”，這是影片里泥墻上用白石灰所寫的標語。

記得《南方周末》在07年5月專訪過李楊，李楊提到他在調查采訪中甚至有人民大學的一個女青年教師，博士也被拐賣到農村六七年生了孩子而最后逃了出來，回學校后學校并沒給她留職位。盲，是“亡目”，是眼睛死掉的意思。造成村民們法盲、文盲、人性盲的又會是誰呢。這些深沉的問題最后又被我們這些可以進電影院觀看的都市人思考。被拐賣、被強奸、被強迫生子，被打折了腿是什么感覺，這遠非我們所能想象的，這部片真實再現了某一種現實。而社會階層的差別和整個文明的不協調，光有一雙擦亮的眼睛也是不夠的。

婦女被拐賣的確是上個世紀90年代無可否認的事實，李楊將這一段歷史展現給了外國電影節的評委。這是在給中國人丟臉嗎?這部電影在國內的反響大都是贊揚的聲音。底層人民的生活和精神狀況給“和諧社會”提了一個醒。如果我們熟視無睹，那么我們也是“盲”的，那么李楊下一部作品很可能還是一部以“盲”字作為標題的現實題材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