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礦石：基準價制開始動搖

月25日深夜，來自巴西淡水河谷公司（Vale）的一封電子郵件靜悄悄地來到了記者的郵箱。在國際鐵礦石談判結束的第一時間，淡水河谷向各國的媒體宣布：自己與中國國內最大的鋼鐵生產企業寶鋼已經就2008年度國際鐵礦石基準價格達成一致: 淡水河谷的南部系統粉礦價格在2007年基礎上再漲65%，卡拉加斯粉礦的價格上漲71%。不出所料，寶鋼最終還是接受了一個星期前日本新日鐵（Nippon）與韓國浦項制鐵（Posco）已和淡水河谷達成的鐵礦石漲幅。

繼鐵礦石價格在2005年以71.5%的漲幅創下了鐵礦石歷史漲幅之最，再一次，65%的漲幅挑戰了中國人的神經。

鋼廠無底線

65%的漲幅確實超出了很多人的預期。2007年的鐵礦石談判由于中國鋼鐵企業走向聯合，同時當年的鋼材價格預期又遠低于現行價，當年鐵礦石價格僅上漲了9.5％。面對2008年上半年鐵礦石供應仍處于短缺的現實，人們普遍接受了鐵礦石格將出現超過30％漲幅的預期，而對于國內鋼鐵企業，“應該會接受不低于40％的漲價幅度，”業內專家如此預測。一度，國內某相關大型鋼鐵企業負責人表示，該企業能接受的價格漲幅僅為20％—30％。

然而，當此次65%的漲幅公布時，并沒有多少中國企業表示難以接受，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國內鐵礦石現貨價格更高。以河北鐵礦石市場為例，鐵精粉的含稅現貨價格已經超過200美元，而國際長期合同從巴西到中國港口的到岸價格最高為140美元，澳大利亞到中國港口的鐵精粉，價格僅為90美元左右。在同一個市場上出現了即期價格與長期價格的較大差距。“供應方要求大幅度漲價，這是必然的。”國內知名鋼鐵分析專家徐向春在接受《商務周刊》采訪時這樣認為。對此，淡水河谷執行董事、鐵礦部負責人何塞·卡洛斯·馬丁斯在第一時間接受《商務周刊》專訪時也闡述了相似的觀點，他指出：“在中國，鐵礦石現貨市場的交易量每年能夠達到3億多噸，而現貨價格遠遠高于價格談判中的長期合同價格，鑒于此，2008年的鐵礦石價格是一個合理的結果。”

與鐵礦石價格同步上漲的是鋼材價格。2月25日，在淡水河谷發出電郵的同一天，寶鋼宣布二季度主要鋼材品種噸價上漲500—1000元。“這種上漲幅度基本上可以消化掉本次鐵礦石上漲帶來的成本增加。”徐向春認為。

自2007年鐵礦石價格上漲19%以來，國內外市場對原材料大幅度上漲早有了預期。因此，國際鋼材市場價格從2008年新年伊始就開始攀升，不同鋼材品種漲幅達到每噸100—200美元。徐向春給《商務周刊》仔細算了一筆賬：鐵礦石如果上漲65%，若單純使用進口礦，在礦石這一部分的成本每噸增加約60美元。如今，鋼材價格每噸已經上漲100—200美元，鋼材價格上漲幅度已然超過了鐵礦石價格上漲帶來的成本增加。即使加上焦炭等其他產品的成本，總體來說，“65%的漲幅并未觸及中國鋼廠的底線”。換句話說，此次65%的漲幅，短期內，對中國鋼鐵企業的影響其實并不大。

目前中國鋼鐵企業的鐵礦石供應格局其實并非僅僅依賴于淡水河谷、必和必拓以及力拓這三大巨頭的進口。來自中國鋼鐵協會的統計顯示，進口礦僅占中國鋼鐵需求量的50%左右，其中，來自澳大利亞和巴西的進口礦占63%，剩余37%則主要從印度、俄羅斯以及南非等各國進口，而納入目前基準價制體系的長期協議進口礦石僅占到了中國總進口量不足50%。正如淡水河谷的執行董事馬丁斯指出的，中國鋼鐵企業很大一部分需求來自現貨市場。據某鋼廠人士透露，力拓公司2008年1月計劃面向中國市場銷售現貨鐵礦石100萬噸，并開始以招標方式銷售。該人士稱，山西、河北等地的幾家中小型鋼廠購買了幾船62%—63%粉礦，到岸價格高達185—190美元/噸。因此，對于中國為數眾多的已經接受了高價現貨的中小鋼廠來說，65%的鐵礦石漲幅更是有些“無關痛癢”。

得失“定價首發權”

由于發展水平不同，國內鋼鐵企業在鐵礦石價格談判上的分歧是明顯的。以寶鋼、鞍鋼、武鋼為代表的大型鋼鐵企業，具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力，因此，他們在承受成本上漲的能力上比其他企業要強。然而，作為代表整個中國鋼鐵行業前去談判的寶鋼，人們對于所謂“定價權”的重視將其推向了一個尷尬的境地：接受高幅漲價沒法向國人交代，不接受卻又在違背錚錚的市場現實。

“以國內預期的不超過30%的底線去談判，寶鋼很清楚，這樣的價格對方肯定不會接受；然而，寶鋼也不會主動接受對方提出的60%、70%的漲幅，”徐向春分析說，“雖然這樣的價格并未觸及寶鋼的底線，但接受這樣的價格回來肯定不落好兒。”因此，采取“僵持”和“跟風”的態度實際上是寶鋼在此次談判中的策略。

剛從中國返回巴西的馬丁斯對自己的談判對手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寶鋼在整個談判過程中表現得很聰明，很有技巧，只不過不利的市場環境使它顯得弱勢。”去年寶鋼的表現，也印證了馬丁斯的說法。2007財年的鐵礦石談判，寶鋼首次獲得定價首發權，定下漲幅9.5%的價格，從而奠定了當年國際價格基準。之所以能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與淡水河谷完成談判，寶鋼就是吸取了2006年的教訓，定位比較準確，在鐵礦石買賣雙方對于價格的心理預期差距并不大的情況之下，寶鋼抓住機會以略高于歐洲和日本鋼廠的價格，搶到了價格的“首發”，為全球和中國鋼鐵企業立了一功。

然而，2007財年拿到所謂“定價權”背后更深層的原因，還在于中國國內對鋼材需求減弱。這也是為何在2008年鐵礦石供應短缺問題突顯之時，寶鋼無法再次從“30%”到“65%”的不同價格預期下找到突破。

在徐向春看來，外界對于寶鋼的“喪失定價權”的指責實際上是對鐵礦石談判規則的不熟悉。“寶鋼不會因為一次拿到了定價首發權，就具備了國際鐵礦石談判的定價權。”徐向春認為，同樣，失去一次定價首發權，“也不意味著寶鋼對于國際鐵礦石定價的話語權就減弱了”。

在談到為何日韓鋼鐵企業今年取代寶鋼首先與淡水河谷達成協議，馬丁斯笑答：“談判過程背后的關鍵因素是現實的市場環境，雖然大家都處于一個供應緊缺的市場環境，不同企業對于價格上漲幅度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樣的。日韓企業的提價與我們的非常接近，與他們先與寶鋼達成協議是自然的結果。”

在進一步分析日韓鋼鐵企業與中國企業的區別時，徐向春認為，中國雖然是鐵礦石的最大買家，并不意味著中國鋼鐵廠與國外同行具有同樣的競爭力。“在產業集中度、產品附加值、產品利潤甚至包括污染排放水平等各個方面的優勢，使得日本鋼鐵廠抵抗鐵礦石價格上漲的承受能力要強得多。”

同時，日本鋼鐵企業例如新日鐵，作為日本經濟近100年間工業化的產物，長期以來已經通過參股和控股的形式形成了對上游礦山資源的控制。新日鐵的母公司三井財閥，其足跡已經遍及澳大利亞、巴西以及印度的重點礦山（參見《商務周刊》2008年1月20日封面文章《隱者三井》）。因此，日本鋼鐵企業在獲得資源穩定供應的同時，鐵礦石漲價也能使其投資權益得到相應提高，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其在鐵礦石采購中產生的損失。

欣慰的是，在面對鐵礦石價格連年攀升的情況下，中國鋼鐵企業也開始“早做準備”。以寶鋼、鞍鋼為首的鋼鐵大廠已經陸續“進入”澳大利亞、巴西等鐵礦石的集中生產地，以控股或者合作生產的方式掌握上游資源的主動權。目前，寶鋼在澳大利亞參股了兩個鐵礦石企業，2007年10月，寶鋼與淡水河谷合資成立的寶鋼CSV鋼鐵公司在巴西維多利亞市也已經啟動。將一部分產能放在鐵礦石生產地，這是寶鋼將產業鏈向上游延伸、穩定資源供應的明智之舉。

在參股上游資源供應的同時，國內鋼鐵廠還在海運方面積極借鑒日本企業“打造自己的運輸船隊”的經驗。上述控股新日鐵的三井財團，就以下屬的商船三井公司，與另一家著名海運物流企業日本郵船，基本上壟斷了往來日本與巴西和澳大利亞的鐵礦石運輸。較低的運費和對海運的控制也是日本鋼鐵企業能夠承受鐵礦石價格高漲的重要因素之一。

近兩年，鞍鋼與北海重工，寶鋼與中海運以及建龍鋼鐵與揚帆船舶等大型鋼廠與船舶物流企業的“聯姻”，包括首鋼自建的遠洋運輸船隊，都標志著國內鋼鐵企業的進一步成熟。中國鋼廠開始為自己在國際鐵礦石談判中增加籌碼。

內部分化

隨著寶鋼代表國內鋼企接受了65%的價格漲幅，2008年關于鐵礦石談判的紛爭已然行將落幕，人們又開始翹首展望10個月之后的新一輪“較量”將如何收場。“只要下半年對于鋼材的需求無法抑制，鋼鐵價格的上漲必然帶動鐵礦石價格的上漲。”徐向春認為，“這是無論買方還是賣方都要面對的現實。”

2008年伊始，在鐵礦石交易中出現的新的微妙變化，似乎更值得我們的關注和警惕: 鐵礦石供應短缺的嚴峻市場現實，已經開始動搖現行的長期合同談判“基準價制”。

一般來講，國際市場上的大宗商品國際貿易的定價機制有兩種：一種是對于成熟的期貨品種和發達的期貨市場的初級商品，其價格基本上是由世界主要期貨交易所的標準期貨合同價格決定，例如鋁、銅、煤炭、石油等；另一種則是對于未被廣泛認可的期貨品種或初級產品，其價格基本由市場上的主要買方和賣方每年談判達成。鐵礦石采用的是后一種方式。馬丁斯認為，現行的基準價制在過去很多年中運作有效，“在這個機制中，沒有人拒絕投資新的礦產，新的公司可以隨時入行。資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被吸收進來”。

然而，同在“賣方陣營”的必和必拓和力拓卻與淡水河谷產生了分歧。前者認為，由于澳大利亞運輸成本較低，兩拓與亞洲鋼鐵廠商進行鐵礦石價格談判時，希望尋求獲得比淡水河谷更大的價格漲幅。因此，在65%和71%的基準價制定之后，兩拓提出鋼廠應給予“海運費價差補償”。

目前，必和必拓與力拓正就海運費補償問題與寶鋼僵持不下。商務部和中鋼協有關負責人強調說，長期以來形成的鐵礦石長期貿易模式對供求雙方的長期、穩定合作具有重要意義，中方贊同供求雙方為維護這一價制做出努力。中方暗含之意，是對于兩拓試圖破壞現有基準價制的不滿。

由于中國、日本以及歐洲鋼鐵廠家一致地抵制，再加上淡水河谷的不支持，勢單力孤的兩拓關于“海運費補償”的要求恐怕一時難以如愿。然而，兩拓的動作不僅止于此。“必和必拓和力拓或許采取逐漸退出的方式，將新的協議不納入到每年一度的長期合同談判中。”徐向春注意到，“這是在動搖基準價制。”

2008年1月，寶鋼與必和必拓簽署了一份總量為9400萬噸的鐵礦石長期供貨合同。這份合同之所以引發國內外業界的關注，是因為在這份長期供貨合同中，雙方對于價格的規定是“將有彈性地允許鐵礦石價格反映市場狀況”，這意味著，這份長期供貨合同可以不像以往一樣與基準價格相連。按照必和必拓新聞發言人的說法，“新合同的鐵礦石價格將逐年共同協商”。徐向春認為這是一個微妙的變化，“這意味著，有相當數量的礦石已經不納入目前的談判體系了”。

比照目前高企的現貨價格和緊張的供求關系，顯而易見，一個更為靈活的價格體系將給國內鋼廠帶來更大的壓力和不確定性。

從國際鐵礦石價格供求平衡出發，馬丁斯也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如果供應跟不上需求，一個再靈活的價格體系也解決不了目前鐵礦石市場的不平衡問題。”對于每三個月來一次中國，對中國市場再熟悉不過的馬丁斯來說，目前問題的關鍵在于“中國經濟發展和中國鋼鐵產業發展的迅速”。人們都認為，鐵礦石的高價就可以在短期內抑制中國的鐵礦石消費，平衡供求關系。馬丁斯搖頭說：“這樣想肯定錯了。我們看到更多的中國鋼鐵公司在以更高的價格從現貨市場買鐵礦石，中國鋼廠的生產與擴張不會就此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