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官方電影總導演顧筠：我要留住時間的影子

7年來，她的生活重復不變：每天都在大學食堂吃盒飯，每天都賠著笑臉四處求人，每天睡覺不超過5小時，每天攜帶中藥當“飲料”……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子，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用長達7年的付出，追尋著一個童年的夢想。

2008年6月27日14時，在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老故事餐吧”，顧筠如約而至。很難相信面前這個身材高挑、素面朝天的尋常女子，就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官方電影的總導演。

開始講述顧筠的故事之前，不得不贅述幾點：一、所謂奧運官方電影，是據國際奧委會《奧林匹克憲章》中“對于每一屆奧運會，我們要運用圖片攝影及影視攝影的手段把它記錄下來，使奧運會的歷史得以保存，文化得以傳承”的規定，由國際奧委會出資并在全球范圍內選擇導演和制作團隊組成一個龐大班底，真實記錄每屆奧運會的電影紀錄片；二、奧運會在某個國家舉行，并不意味著當年的官方電影導演就是該國人；三、顧筠是繼1936年德國女導演雷妮·瑞芬舒丹之后，第二位執導奧運官方影片的女性；四、顧筠還是有史以來首次執導奧運官方電影的亞洲女導演。

如此，顧筠的故事注定意味深長。

在電影里泡大的女孩很幸福

顧筠出生在上海，父親是浙江電影制片廠的創辦人和廠長，一腔心血全撲在了鐘愛的電影上，同樣在電影制片廠工作的母親也異常忙碌。顧筠還不到一歲，就被“狠心”的父母送到了外婆家里。回憶起兒時的那段時光，她說：“你知道嗎？但凡跟外婆一起長大的孩子，性格都很內向孤僻，但是，他們一定干凈整潔，而且都很懂事聽話。”

上世紀70年代上海的許多學校，都有定期看話劇和電影的習慣。也許是受父親的影響，顧筠從小就對話劇電影情有獨鐘，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一次機會，加上父母都在電影制片廠工作，她得以有機會博覽那個時代的國內外電影。顧筠后來加入了少年宮的影評小組，看完電影或話劇后，一般都會寫一些觀后感。父親總是抽出時間看女兒的“影評”，常常鼓勵，偶爾會用紅筆在文章里作批注修改。

每隔一段時間，顧爸爸就會帶著一臺16毫米的放映機回家，給她放電影看，這也是顧筠最為貪戀的時光，她全神貫注地看，遇到喜歡的電影就會看好幾遍。比如電影《洪湖赤衛隊》，顧筠至今還能清楚地記得里面的演員、導演、攝影師、編劇、主創人員的名字。爸爸有記不清的地方，就直接找女兒這部“電影字典”來問，多年以后當有人問起由劉曉慶、唐國強主演的電影《小花》里某個很小的配角時，她也能脫口而出飾演者的名字、臺詞甚至是某個經典動作。顧筠把兒時這種驚人的記憶力，歸結為她注定要和電影牽扯一生。

剛上初中時，顧筠第一次知道了德國女導演雷妮·瑞芬舒丹，她被這個“德意志第三帝國最才華橫溢的女人”迷住了，一遍又一遍地看她在1936年受國際奧委會委托執導的柏林奧運會的官方電影《奧林匹亞》。而這部如英雄史詩般壯美的紀錄片，無疑讓顧筠從那時起就堅定了自己的理想，當一名像雷妮·瑞芬舒丹那樣的電影導演，記錄最平凡又不可重來的真實。

1987年，20歲的顧筠從上海來到北京電影學院讀導演系。這個從小就跟隨外婆生活在小小的街市、幾乎所有光陰都沉浸在電影和話劇中的姑娘，第一次發現世界原來這么大，她沒想到街道可以那么寬敞、樓舍能那么高，她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但是顧筠在學業上卻輕松自如，因為大學里的那些電影，她早已經看過了許多遍。初中時的夢想越來越清晰明確，盡管做電視劇或者商業電影更易成名得利，但顧筠依然固執地相信，自己一定要做一名紀錄片導演。

1990年，顧筠的父親因為勞累過度，在他珍愛的攝像機后面倒下了，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父親沒有來得及給顧筠留下任何遺言，盡管這條路的艱辛困苦就擺在眼前，但是她知道，除了沿著生命中最崇敬的這個男人的路踏實堅韌地走下去，她別無選擇。

一年后的夏天，顧筠以優異的成績從北京電影學院、也是父親的母校畢業。命運沒有理由不垂青這個勤奮、執著而又極具天賦的女孩，24歲的顧筠，被分到了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她選擇的是紀錄片制作，年紀輕輕的她一畢業就開始任編導。

接下來的近10年時間，顧筠做得勤懇努力。她先后在中央電視臺《神州風采》《九州神韻》《世紀回眸》和《紀錄片之窗》等欄目任編導，拍攝了幾部大氣而又廣受好評的紀錄片，如《迷人的天臺山》《青春有約獻八連》《賀綠汀》等。

最美的7年光陰都獻給了奧運

時間很快到了2001年，7月13日，這對全體中國人來說是一個永遠值得紀念的日子。因為這一天，國際奧委會宣布2008年奧運會的主辦城市是中國北京。那時顧筠34歲，剛生下女兒做了母親。這個還在休養的媽媽，突然面臨了一個新的挑戰。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決定，要拍攝一部反映北京奧運會籌備過程的大型紀實片，時間一直要持續到2008年奧運會開幕前夕。

在7年前的今天，電影廠每年僅提供30萬元經費，而光膠片費一年就高達10萬多元。在當時，紀錄片的市場前景并不被看好，所以沒有人敢接下這個吃力不討好、注定要耗費漫長7年光陰的重擔。有人說這恐怕是中國紀錄片歷史上耗費時間最長的一部片子。所以，當時沒有任何競爭對手，只有顧筠一個人向領導提出：“我希望能接拍這部片子。”

電影最開始的名字叫《2001+7》（后更名為《筑夢2008》）。沒有太多周轉猶豫的過程，顧筠立刻走馬上任，忍痛將剛剛出生不久的女兒放在家里，她開始了一個長長的“夢”。好在，家人和丈夫都非常支持她。婆婆一直是顧筠敬佩和欣賞的人，當時已經70多歲的老人具有創新意識，她告訴兒媳婦：“把這個重擔當成你自己一個長長的夢來做，心態放平和一些。相信7年之后你不會后悔的。”

然而這畢竟是個需要耗費7年時間的“長夢”，當顧筠接下任務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磨，和時間磨、和千頭萬緒磨、和各個部門磨，必須要有耐心，慢慢地找感覺。顧筠沒有足夠的經費，而紀錄片電影的成效，還是個遙遠的未知數。但她除了把這部漫長電影拍得很智慧很內涵很有中國特色外，別無選擇。

現在鳥巢所在的地方，7年前名叫洼里鄉，為了建造鳥巢國家體育館，3000多戶人家全部搬遷。而顧筠必須在這幾千戶人家中找出一家作為拍攝對象，來反映“奧運移民”。她要找的是這樣一家人：家中要有即將生產的孕婦，以便更好地記錄與奧運共同成長的孩子，同時，這家人要熱情、開朗、性格外向，而且善于在鏡頭前表達。

挨家挨戶敲門了解情況，吃了無數次閉門羹，在洼里鄉3000戶人家門前留下足跡，奔忙了大半年之后，顧筠終于找到了一個滿意的拍攝對象——高大媽一家。可好不容易選定的對象卻是個難纏的“釘子戶”，老人不想離開這片祖輩生活的故土。“但是高大媽有著老北京人的樂趣和煩惱，她很真實而善良。”拍攝高大媽一家，在影片中的比例也許不到兩分鐘，或許最終還會被剪掉，然而它卻不是一個簡單的拍攝過程。顧筠要投入的，不光是膠片和她的攝制組，更多的時間她用來和高大媽談心聊天，了解這個普通人家的喜怒哀樂。當然最后，她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2003年底，鳥巢國家體育館即將動工，為了及時拍攝到鳥巢破土動工的那一瞬間，在此前的近半年時間，顧筠不得不奔走于首都規劃委員會、國家會議中心等眾多機構，以取得許可。一個鳥巢鋼架結構吊裝的鏡頭，可能僅有3秒鐘，但在此之前，顧筠所要做的協調拍攝工作，卻可能長達數月。采訪時顧筠問記者：“如果一個采訪你被拒絕了5次、10次，你還會堅持嗎？”隨即她笑著自問自答：“我為了拍攝一個場景被連續拒絕了20次。但我第21次去跟人家協調，結果我成功了。”她別無退路，因為這是一部全國人民期待的電影作品，只有迎難而上，不能后退半步。

《筑夢2008》拍攝提綱中對于運動員的選擇，在2004年雅典奧運會劉翔110米跨欄撞線的瞬間才最終確定。顧筠想拍攝劉翔私下里真實的訓練場景，然而比起電視的拍攝，電影需要持續的時間更長，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劉翔的訓練，因此，師徒二人都不愿意接受拍攝。顧筠不厭其煩地與劉翔師徒兩人溝通，還找到了練習跨欄的朋友，對110米跨欄做全方位的了解。最后，同為上海人的顧筠感動了她的老鄉，也因此有了劉翔的電影處女秀。

每天都在大學食堂吃盒飯，每天都賠著笑臉四處求人，每天睡覺不超過5小時，這是顧筠拍攝《筑夢2008》7年來重復不變的生活狀態。她沒有時間陪家人吃飯，不能替女兒開家長會，也不能陪丈夫一起去看喜歡的話劇。長時間的勞累和熬夜，讓感冒時刻纏著顧筠，她常年都隨身攜帶著中藥，中藥就是她的“飲料”。

夢想純粹的女人永遠年輕

2007年7月8日，北京奧組委宣布：作為由國際奧委會授權、北京奧組委出品的官方影片，北京奧運會官方電影即第22部奧運官方電影，將由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青年女導演顧筠任導演拍攝制作。這也意味著，中國人將第一次擔任奧運官方電影的導演工作。

就像6年前顧筠成為《筑夢2008》電影總導演，這個光榮任務落在顧筠肩上。其實也沒有任何懸念，因為在中國，會將自己7年最好的光陰全部獻給奧運拍攝的導演，除了顧筠外再無第二人。《筑夢2008》還在緊張的后期制作中，這部名為《北京奧運會》的奧運官方電影，拍攝時間僅一年。

經過夜以繼日的籌劃討論，《北京奧運會》這部官方電影，最終確定采用紀實手法，選取不同國家、地區，不同種族，不同膚色，不同文化背景，不同項目的6組運動員作為主體，用他們相互交叉的故事將情節一步步推進。也就是說，在短短一年時間里，攝制組將要丈量南北美洲、歐洲、中東地區、非洲等數個國家的土地。國際奧委會共安排了6個國家的攝制組協助拍攝，作為總導演的顧筠，要負責對所有的團隊進行安排調配。更重要的是，官方電影的投資金額，由最初的3500萬人民幣壓縮至1500萬。當2007年8月5日《北京奧運會》正式開機時，資金都還沒有全部到位。而這一切，顧筠常常都要親自去聯絡。

2008年2月中旬到3月底，顧筠帶著她的團隊奔赴五大洲進行拍攝前的踩點工作。那段時間里，他們要辦許多國家的簽證。即將飛往伊朗的前一天下午，簽證才拿到手，可到手后顧筠卻傻眼了，大使館把簽證辦成了不能拍攝的商務簽證。顧筠來不及想太多，她必須要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當天晚上和伊朗大使館聯系，硬是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拿到了合適的簽證。

3月24日，北京奧運圣火在希臘古奧林匹亞遺址點燃，北京奧運會的序幕正式拉開。為了能在當天獲得除了希臘國家電視臺外唯一的一個機位，從2月12日開始，顧筠和她的團隊就開始和希臘奧委會、希臘國家電視臺接洽聯絡。圣火點燃的前幾日，古奧林匹亞遺址連日風雪交加寒冷無比，顧筠患上了重感冒，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會咳嗽。但所有的工作都在她的指導協調下有條不紊地進行。

白天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地奔波，晚上回到嘈雜的機房，顧筠需要不斷地回放電影的片段，近乎執拗地尋找著哪怕一點點的瑕疵，常常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最后陪伴顧筠的只有操作編輯機的人。也許到最后其他人都半閉著眼睡了，顧筠一定是最清醒的那一個。問她身邊的工作人員，顧筠是不是會常常發脾氣，工作人員說：“一年中頂多有一次吧，顧導會因為某個人原本不該犯的錯而發點脾氣，但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大多的時候，她就是你現在所看到的這樣一個說話溫柔、態度溫和的江南女人。”

已經有3年多時間，顧筠不能像從前一樣下廚房，為她的朋友和家人燒幾個拿手好菜，她忙得抽不出一點時間。當她有一次問女兒：“媽媽不能替你開家長會你恨媽媽嗎？”女兒驕傲地說：“我為媽媽感到自豪呢！因為您在拍攝奧運會！”是的，她所經營的這一份工作，的確會讓每一個認識顧筠的人感到自豪。

問已經年過40的顧筠，保持如此嬌好的身材、不施任何脂粉的臉還這般年輕的秘訣時，她愣了許久后笑著說：“是因為我心中有一個純粹的夢想吧，再或許我跟父親一樣，從來就不是一個急功近利的人。心胸坦蕩平靜的女人，看起來或許就會比較年輕。”

2008年6月24日，顧筠歷時7年拍攝的大型奧運專題紀錄片《筑夢2008》已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上作為開幕影片播出，得到了所有人的好評。顧筠的一位朋友在看之前說，他有很重要的約會只有半小時時間，但最后這位朋友看完了120分鐘的影片。本屆電影節評委會主席、一向不愿意點評別人尤其是同行的王家衛在看完《筑夢2008》后主動跟顧筠說：“咱們兩個人都喜歡用很長時間拍攝一部電影，不過我拍攝的是夢幻的印象，你想留住的是時間的影子，而且都很動人，我覺得咱們很像。”

毋庸置疑，一部很官方也很主旋律的新聞紀錄片，能讓人覺得“留住了時間的影子”和“很動人”，這對為北京奧運會花費整整7年光陰的顧筠來說，是最了不起的褒獎。

2008年北京奧運會，顧筠和她身后龐大的團隊，將要全程跟蹤采訪和拍攝。目前，所有的工作都已準備就緒。當2009年3月，顧筠執導的《北京奧運會》在全球上映，當它濃重地攜著一個中國女人的思想進入國際奧林匹克博物館時，我想，有人會像記住雷妮·瑞芬舒丹一樣，記住這個執著、豁達而純粹的中國女人！

（責任編輯/張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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