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自己陷入了“中年危機”,可沒有想到,真正的原因卻是由于妻子的疾病所帶來的家庭角色錯位……
急診診斷書
丈夫 劉剛 41歲 警察
自述 都說有“中年危機”,我似乎也感覺到了,我實在是太累了,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辦。家里病妻幼女都等著我照顧,我力不從心。好好的日子為什么沒法好好過呢?到底問題出在了哪里?
妻子 陳艷 35歲 公司文員
自述 我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著,可為什么一夜之間就被顛覆了?丈夫的愛難道已不在?為什么他要爭吵,是什么讓他疲憊,而我又該如何面對如此劇變?
診斷 本以為是早到的“中年危機”,誰想到真正的原因卻是家庭中由于疾病帶來的角色錯位。不斷借用生病來表達自己的妻子,在無意間差一點兒耗盡了丈夫的愛,害慘了懵懂的女兒。抒發內心感受可以有很多種表達方式,但不要用疾病說話。
咨詢師 侯文君 北京讀你心意心理咨詢中心www.readmind.com
和劉剛預約的時間本來是下午3點,可不到1點鐘他就來到了咨詢中心。個子不高、身材魁偉的劉剛有點嚴肅、有點沉默。給他倒了一杯水之后,我指了指雜志架,然后向他說明:因為預約在3點,這之前已經安排了其他工作,只好請他等一等。
劉剛點點頭,松了口氣,然后坐在會客廳里,很安靜地看著其他人忙活。
我繼續手頭上的工作,偶爾抬頭看他一眼,他也在看著我,有時還沖我笑一笑,這和他嚴肅的外表真的有些不一樣。因為有了這樣的疑惑,我不免更注意起他來。第一次來咨詢的人難免都會有些緊張或焦慮,更別說來早了兩個小時。但我在劉剛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焦躁,反而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放松,再進一步梳理自己的感受,我的腦中浮現了兩個字:休息。
雖然還不知道劉剛咨詢的原因,但這些信息很重要,我也便默默地記在心中。
疲憊的丈夫:中年危機各有不同
劉剛走進咨詢室,我觀察到他整個人有種不一樣的輕松。有誰在求助心理咨詢時是輕松自在的狀態呢?
“不知道,就是覺得今天心情變得挺好的,有種輕松的感覺。”聽我一問,劉剛也顯得有點迷惑,“請了半天假,本來是打算中午休息一下再出發的,誰知道吃了飯就想快點出家門。反而是到了你們這里,我心里不鬧騰了。”
點點頭,我驗證了自己的感受,但仍然沒有弄清楚原因,就暫時當作一個疑點放在那里好了。就這樣,我們進入正式咨詢。
“其實,我的問題挺簡單的,我今年41歲,覺得自己可能遇到‘中年危機’了。不過,這方面我了解的不多,就想問問專業人士,真要‘中年危機’了該怎么辦?”
當聽到來訪者說他的問題很簡單時,咨詢師千萬不要高興,真正簡單的問題一般都會直接拋出事情的來龍去脈,而復雜的問題,正因為復雜,來訪者自己才總結歸納了一下,以一個看似簡單的議題提出。如果咨詢師沒有看明白,就順著來訪者的提問討論下去,那么這個咨詢就很容易陷入空洞的爭論,而毫無療效。
“能先說說你遇到了怎樣的危機嗎?”
靜默了幾秒鐘,劉剛點點頭,雙手用力地在頭頂上捋了幾下:“唉,就是特別累,突然有一天,我感到自己累了。”斷斷續續地,我走進了他的生活。
“老婆孩子,工作生活,20多年也就過來了,每天都是這樣,忙活著。開始也沒覺得累,該有的都有了,挺幸福的,按說該滿足了。要知道我小時候家里窮,讀書工作都是靠我自己打拼,還得照顧父母弟妹,所以我挺珍惜眼前幸福,可能是覺得得來不易吧。娶了一個好老婆、有一個乖女兒、父母健在、弟妹們也都成家立業了,可不知道為什么,我自己卻累了。很多年,夢寐以求的好日子,卻不能好好地過。我自己想了半年多,每天都在想,可想來想去卻總想不明白,就覺得是不是中年危機了?”
聽了劉剛這段話,我立刻抓住了一個關鍵詞——“半年多”,在咨詢中,時間往往是很重要的突破口,劉剛的描述依然圍繞著表面的感受,我心中一直疑惑著:是什么引發了劉剛的疲憊感呢?
“你說半年多?”劉剛點點頭。
“那么半年前發生了什么呢?”
他再次嘆了口氣,臉上顯出一些倦意:“其實,也沒發生什么,可能是我自己的感受吧。要真說出來,可能好多人還會覺得是我胡思亂想。”
“半年前我們出任務,忙了快3天都沒顧上回家,好容易完事,我開了車就往回趕,也趕上忙暈了,車子開到半路突然熄火,我以為哪里有故障,一抬頭才發現居然是沒油了!我是20多年的老司機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嘛!更怪的是,我當時心里晃了一下,坐在座位上就沒動。真的,一動都不想動!兩手握著方向盤,呆呆地看著漆黑的路面,我不想動!剛開始那種連夜趕回家的沖動一點都不見了。怎么說呢?我就好像突然放了氣的氣球,就那樣癟在那兒了。”
這樣一次看似偶然的事件,卻讓我們有機會體會到內心深處的感受。
“我想了很久,當時突然有一種哪里也不想去、就這樣停在黑暗的路上、擺脫一切的感覺,特別強烈!而妻子女兒正在家中等待,正常的人應該盡快趕回家,這些想法這些聲音仿佛離我有些遠,聽到了,但聽不太真,也沒聽到心上。我的行為完全不受影響,固執地停頓在當下了。”
劉剛從沒有和別人談起過這件事,他本能地感覺這樣的情況很難被一般人理解。然而,就是這樣一件事卻撼動了劉剛20年平穩的生活,仿佛生活突然被撕開了一角,有些東西就這么裸露出來了。
疲憊,或者說厭倦,潮水一樣把劉剛淹沒了。我一直用心聆聽著,讓劉剛繼續訴說自己的經歷。
在第二天中午才遲遲到家的劉剛,一進門就迎上了妻子憤怒的責問。“我理解她肯定是擔心的,唉,我心里其實很后悔,她身體一直不好,我這樣折騰她肯定受不了。”
隨著劉剛的訴說,我了解到他的妻子陳艷身體不太好,一照顧不到就生病,這回也不例外,陳艷因為發燒吃了好幾天藥。雖然劉剛的心里很有歉意,可他心中的疲憊感卻更深了。“打那以后,我努力像以往一樣照顧家,心中卻總也擺脫不了想離開家、離開這個熟悉地方的沖動,同時心里又有點害怕,這不是不負責任嗎?我絕對不能那樣做!”
然而事情總是這樣,你越是不能做,心中偏就越渴望。半年后,劉剛終于決定走進咨詢室。而正是這種求變的行為,使得劉剛壓抑許久的心情得到釋放,顯得很輕松地早早趕來了。
就這樣,我和劉剛一點點梳理著他的生活、他的疲憊。為了更清晰,我們還是用最簡單的賦值法。10分是最高分。
1.來自工作4
2.來自配偶8
3.來自子女5
4.來自父母2
5.其他2
雖然這個方法十分簡單,但還是很有效地幫助我們發現他疲憊的主要來源:妻子和女兒。
順著這條線索,我們深入探討了劉剛的生活,漸漸地,有一個重要的信息不斷引起我的注意:劉剛妻子的身體非常不穩定,感冒發燒是家常便飯,劉剛自己總結為“妻子身體差,不能受氣,需要好好照顧,必須盡量順著她的心意”。
家有病妻:疾病也是一種語言
非心理學專業出身的人,可能很少會對這個信息產生懷疑,而每一個臨床治療師都會注意到這個典型癥狀:軀體化。
如果說一個人得過大病,身體虛弱是正常的,而如果一個人從沒什么大病,卻總是小病纏身,就有點奇怪了。
軀體化其實是人們自身防御方式的一種,將自身無法表達、不愿表達的情緒情感用轉化成各種各樣軀體反應、軀體疾病的方式表達出來。比較常見的如考試焦慮引起的腹瀉、壓力過大引起的胃病。因此,在心理學中疾病也是一種語言。
而劉剛想要改善疲倦狀態就必須改善夫妻關系,也就需要更深地理解妻子。
因為這個,我給劉剛留了一個家庭作業:仔細觀察妻子的父母和妻子間的互動模式。
一周后,劉剛皺著眉頭和我討論他的觀察結果:“我妻子在她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是哥哥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我發現她在家里處于一個挺尷尬的地位。她哥哥姐姐都很能干,她好像挺難顯出來的。”
很不錯的觀察,劉剛感到自己更能理解妻子一些了,她對自己的依賴,她有時發發小脾氣,“其實她挺不容易的,但是還特要強,而能讓她依靠的也就是我了。”
能有這樣的認知已經很不錯了,劉剛感受到一些新的希望。不過,我們還沒來得及作更深的工作,恰在這時,因為女兒,劉剛實在沒忍住和陳艷大吵了一架。爭吵后,劉剛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感受,以及正在接受心理咨詢的事。陳艷當晚就發起了高燒,為此,我和劉剛的咨詢只好暫停了。
直到半個月后,我接到陳艷的咨詢預約。雖然不清楚這中間發生了什么,我還是接受了這次咨詢。
陳艷個子很小,有點瘦弱,坐在我面前顯得有點拘謹。原來,那天乍然得知丈夫的想法,對她來說確實是一個巨大的沖擊,按照慣例她又病了。不同的是,這次生病她的父母兄弟都被驚動了,這些親人非常一致地指責劉剛。
“那天夜里,我發現他一個人在陽臺上抽煙。他戒煙都5年多了,我看著他那樣心里特難受,突然開始責怪自己,我為什么要打電話給家里呢?家里人來罵他一通也并不是我想要的啊!”
這樣說著,陳艷顯得很迷茫。咨詢中我得到了更多關于她成長經歷的資料,漸漸地我有些明白過來:也許這么多年來,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身為老三,被優秀的兄姐壓制,被受寵的弟弟排擠,老三的她要如何在家庭中生存呢?按照阿德勒的排行研究,家庭中不同排行的子女將面臨完全不同的生存情境,自然也會有不同的人生發展。
當我們聊到童年時,陳艷的臉上出現一種少見的甜蜜笑容:“那時候我很小,生了病躺在床上,我父親下了班就先過來看我,陪我說說話。晚上,媽媽也會悄悄在我的面條里埋一個雞蛋,然后摟著我睡。我覺得那個時候是最幸福的。”
終于,我們在這里找到了線索,當我提醒她注意自己經常生病的現象,沒想到陳艷笑了笑對我說:“我知道我有時候是故意得病的。”
這么多年來,陳艷其實也思考過關于自己的病,她清楚每次自己心里難受就很容易生病,小時候只有生了病父母才能照顧自己,不然在兄弟姐妹中,自己總好像不存在似的。長久以來,用一個詞概括就是“因病獲益”,很多時候難以解決的局面就因為自己生病得到了解決。于是,她也并不是很排斥自己生病,更何況,因為身體的因素,自己得到了那么多照顧。
“我知道你這樣想很自然,然而,如果說除了生病還有其他更好的解決辦法,你愿不愿意嘗試呢?因為生病畢竟是一種代價比較大、損傷自我的方法。同時,一旦你用生病表達,心中真正想說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聽了我的話,陳艷沉默了很久,這對她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丈夫的變化,對她的刺激是強烈的,這也促使她不得不求變。
“我并沒有辦法控制我是不是生病,雖然心里清楚,可我該如何改變呢?”
這是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我告訴她要改變幾十年的心理習慣,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不斷地練習來建立新的心理習慣。
我們從最近的這次病癥開始,我要求陳艷“情景再現”當時內心的痛苦感受。一開始非常難,陳艷多年來習慣了逃避,要她直面這種心理煎熬真是不容易。我知道,此時她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堅持的陪伴,因此,我們花了兩周的時間來做這件事。當陳艷握緊拳頭努力堅持來面對自己內心中的感受時,我幫助她一點點說出壓抑內心許久的心里話:“我心里很憤怒,他怎么能說什么厭倦呢?”
我鼓勵地點點頭,心里很清楚人們的情緒往往都是分層次,最原始的情緒會不斷轉變,最后要么變化成一種更容易接受的情緒,要么轉化成更有力量感的情緒,來保護或者說暫時避開那個最深處最痛苦的情緒。而咨詢師必須要幫助來訪者找到最原始的情緒,加以調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心結。
在繼續努力的引導下,陳艷的身體漸漸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發白:“我……我害怕……拋棄,被他拋棄,我該怎么辦?我很害怕啊!”淚水混合著恐懼,陳艷被壓抑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了。
而這也正是她這場疾病所要說的話:不要離開我。
心理疾病“說話”:不良選擇的代價
經過不算短的咨詢,陳艷產生了明顯的變化,她和劉剛之間的關系也得到了調整。他們兩個終于有了足夠的勇氣來面對共同的煩惱:女兒丹丹。
今年15歲的丹丹正處在考高中的關鍵時期,卻開始產生變化,比如上課發呆、不想寫作業、放學也不喜歡回家。有一次陳艷正好碰到坐在路邊的女兒,女兒一個人呆呆的,很孤獨。說起來,女兒自小就不善交際,從沒有領過什么同學朋友回家。以前他們沒注意過,現在想起來,這孩子真是有些問題。
他們曾經試圖和女兒好好談談,可丹丹卻并不愿意。直到現在,丹丹已經發展成在家吃飯也要在自己的屋子里,而拒絕和父母同桌。
看到了心理咨詢的效果,劉剛和陳艷都想到了我,于是問我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丹丹帶到咨詢中心來,讓她接受咨詢。
我能理解身為父母的責任和焦慮,可是,心理咨詢最基本的原則就是自愿,強迫的咨詢是很難有效果的。因為咨詢中最重要的因素便是良好的咨訪關系,而強迫下的咨詢首先就對咨訪關系提出了嚴峻的挑戰。我把這些講給他們夫婦聽。他們既同意又覺得很為難,如果這樣自己的女兒該怎么辦呢?
我笑了,這是很多父母的誤區,覺得孩子的問題一定要通過咨詢來解決,其實心理學中非常著名的觀點告訴大家:孩子——家庭的鏡子。孩子的問題一定是家庭問題的反映,因此,解決孩子的問題,最根本的自然是解決家庭的問題。
陳艷聽了我的話若有所思,經過不斷的咨詢她的自省能力已經具備了:“您說得對,我心里知道這些年我一直認為自己很缺愛,在家里我不是父母最看重的孩子;長大了,我總是對自己擁有的感到焦慮和恐懼,總擔心是不是會有一刻,我又會統統失去這些。”
“是啊,所以你總是試圖證明自己是被愛的,試圖逃避內心被忽視的痛苦。”
一直聽著的劉剛,這時握住了妻子的手。而陳艷鼓足了勇氣繼續說:“我知道這些年一直是他們兩個照顧著我一個,是他們背著我在生活啊!我的丹丹那么小,就總是照顧媽媽,她太辛苦了!”
可以想象一個背著母親的孩子,她的人生又會經歷什么呢?這樣的重負之下,又如何要求她面對沉重的學業呢?在她小小的心中,家已經不是一個愉快的地方了。
理解了女兒之后,不用我建議,他們夫妻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解決之道。用陳艷的話說:“我要開始真正地做她的媽媽!照顧她、愛護她,讓她重新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玩,而不是為了照顧我待在家里。”
這個家庭確實需要重新調整和歸位了。
專家的話
1. 慎用疾病說話
心理防御機制人人都會用,然而軀體化實在是代價過大的一種。如果已經深陷軀體化,最好的辦法就是促使自知。學會讀懂自己身體的語言、讀懂身邊人疾病的語言,這是破解軀體化的第一步。有趣的是,軀體化一旦被讀懂了,也會隨之消失,這樣才能逐漸學會用更輕松的方式表達真我。
2. 家庭中的責任與位置
父親、母親、孩子,每個家庭成員都有自己的位置和相應的責任,任何的錯位都會帶來惡果。每個人只有承擔了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才有可能享有本該屬于他(她)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