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一次與老同學的邂逅,已過而立之年的打王青年邱冬芳恐怕不會去追憶13年前的那次中考。那次考試后,她不僅被人冒名讀了中專,而且與自己相關的戶籍檔案也不翼而飛了。從此,她成為了沒有身份的“黑戶”,生活中增添了許多磨難。
2007年8月23日,經歷一場風雨后,江西省廣豐縣排山鎮黃獅村村民邱冬芳終于站在了法庭上。當她用法律武器將侵害自己姓名權、受教育權的吳小燕、母校、班主任、教育局、公安局等9名被告推上被告席時,她聲淚俱下地責問:“是誰改變了我的命運?”
小女生苦苦求學卻名落孫山
1976年1月,邱冬芳出生在江西省廣豐縣排山鎮黃獅村,在家中排行老二。父親在樂平市的一家煤礦工作,母親除了種田,還做些小生意,全家人倒也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1994年5月,噩耗傳來:父親在一次礦難中死亡。在全家人的一片痛哭聲中,邱冬芳決定放棄學業,幫助母親料理家務。
母親堅決不同意。這時,邱冬芳正在讀高中的姐姐毅然棄學務農,全力支持妹妹繼續讀書。
誰料,1995年春節剛過,冬芳突然出現高燒不退、眼瞼水腫等癥狀。經診斷,她患上了一種當時死亡率極高的流行性出血熱。經過半個多月的治療,邱冬芳闖過了“鬼門關”,母親卻為此幾乎花盡了父親去世時得到的1.5萬元撫恤金。
幾經折騰,邱冬芳耽誤了許多功課。這一次,她動搖了繼續讀書的決心。“不行!你這樣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嗎?只要你能考上大學,我們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母親、姐姐的執著,再一次感動了邱冬芳,她下決心要把耽誤的學業補回來。
這年7月,邱冬芳參加了中考。在苦苦的等待中,邱冬芳卻始終沒有拿到錄取通知書。有同學說看到了邱冬芳的成績,說她考了600分。9月1日,邱冬芳跑到學校向班主任周小龍要錄取通知書。周老師說沒有看到。邱冬芳又三番五次到學校查問通知書到了沒有,結果都失望而歸。
踏上荊棘叢生的打工路
邱冬芳心有不甘,一直等到新學年開學了,她才躲進房間里痛哭了一場。想到還有兩個弟妹在讀書,邱冬芳擦干眼淚,決定外出打工掙錢。
1995年9月中旬,邱冬芳走出大山,來到了杭州,找到了一份在酒店做服務員的工作。1996年元旦,晚上10點半下班后,邱冬芳和姐妹們換上五顏六色的休閑服,去西湖附近游玩。回到宿舍時她才發現,自己的錢包不見了,里面還裝著存折、身份證。
第二天,邱冬芳來到銀行掛失,存折里還有800多元錢。銀行工作人員要她提供身份證。身份證與存折一起丟失了,她只有回去補辦身份證了。邱冬芳于是回到了家鄉。
可當她向當地派出所報告身份證遺失,要求補辦一張身份證時。值班民警卻告訴她:“你的戶口早在1995年8月就遷走了,我們這里不能給你補辦身份證!”
“怎么可能?是誰遷的?遷到哪去了?”
回答是:“沒有相關記載。”
于是,邱冬芳開始找派出所領導、找縣公安局。一直找到元宵節過后,沒有一個人能給她一個明確的解決辦法。邱冬芳只好放棄那張存有800元錢的存折。重新踏上打工路。
可她哪里知道,因為沒有身份證,更大的麻煩還在等著自己。
邱冬芳來到事先聯系好的杭州市郊的一家玩具廠報到,可她無法向廠方提供合法的身份證明,勞資部門的同志也只有向她表示遺憾。之后的求職、投宿,她均被拒之門外。 深夜,一個女孩獨自走在路邊,拖著行李,不停地哭泣,立即引起了執勤聯防隊員的警惕。因為沒有身份證和暫住證,邱冬芳被帶到了派出所。
24小時后,罰款100元后,她才被放了出來。
因為沒有身份證,邱冬芳找工作時屢屢碰壁,正規單位不敢要她,她只好在一些小飯店做服務員、洗碗工,到郊區的疏菜基地做臨時工。即便如此,辦理健康證、工資卡也是個難題。
后來,一個好心的房東收留了邱冬芳。可這名房東卻因容留沒有暫住證人員受到了重罰,邱冬芳的行李也被拋到了門外。
更令邱冬芳痛心的事情是,戶口的失蹤還導致她婚姻的失敗。
1998年春節期間,邱冬芳與認識兩年的男友準備辦結婚證。因為邱冬芳沒有戶口小伙子大傷腦筋。為了這張結婚證,他倆買來名煙、名酒到處送,花去了一大筆冤枉錢。接著,辦理準生證、上戶口等一系列事情,他們又是求人……
有人提醒小伙子:“冬芳過去是不是嫁過人,戶口讓人遷到外地去了?”這活令小伙子頓生疑慮。婚后的第三天,因為丈夫的懷疑,兩人就發生了一次爭執。
2004年4月,由于雙方都缺少信任,他倆的這段婚姻走到了盡頭。法院把孩子判給了男方。
發現當年失學是因為“貍貓換太子”
2006年10月,因母親生病,邱冬芳請假從杭州回到家鄉。為方便看病,母女倆在縣城近郊的下溪鎮租了一間房暫住。一天,邱冬芳遇上一個過去的同學,同學羨慕地說:“你現在可好了,在排山小學教書。現在教師的工資、待遇都挺好的。”
邱冬芳感到莫名其妙,自己明明在外打工已經12年了,怎么會是教師呢?邱冬芳試著給排山小學打了個電話,沒想到電話那頭不僅有“邱冬芳”這個人,而且她還有一個名字叫吳小燕,邱冬芳想起上初三時班上是有個叫吳小燕的,莫非是她?
邱冬芳覺得事情太蹊蹺了,于是托律師到縣教育局復印了“邱冬芳”的檔案。檔案讓邱冬芳吃驚不小。檔案里的學籍卡和入團志愿書都是邱冬芳本人的,親屬欄里也有她父母和姐姐的名字。檔案里的《上饒師范學校畢業生登記表》上,姓名還是“邱冬芳”,但多了一個曾用名“吳小燕”,出生年月也由邱冬芳本人的“1976年1月20日”更換成\"1978年1月12日”,入團時間、直系親屬情況和照片全部換成了吳小燕的。
經過調查,邱冬芳終于明白了,吳小燕是冒用了自己的名字,用自己的身份就讀了上饒師范學校,畢業后分配在排山小學當教師。
為了討個說法,邱冬芳奔波于上饒與廣豐之間,多次到各級教育、紀檢及信訪部門反映情況,直至寫信到國家教育部。
此事引起了江西省教育廳的高度重視。此后,江西省教育廳和廣豐縣監察局、教育局先后進行了調查,查明吳小燕冒邱冬芳之名成為上饒師范學校委培生屬實。
調查表明,吳小燕的父親吳發生買通了時任五都中學教師葉海青、排山中學教導主任占發旺及相關人員,通過學籍串換、涂改、戶口調包等方式將女兒“包裝”成邱冬芳。吳小燕由此進人上饒師范學校讀書,畢業后分配到排山小學當老師,并以“邱冬芳”之名領取工資近10年。
邱冬芳的命運由此發生了轉變。在當時的情況下,邱冬芳即使想繼續就讀高中,但因為學籍資料隨吳小燕的檔案被遞交給上饒師范學校,她也喪失了求學的資格。
真相大白,處理結果卻令人困惑
從2006年底開始,邱冬芳終日奔走于各級政府部門間。然而,當地對這一事件的處理結果卻讓邱冬芳感到困惑。
據廣豐縣監察局局長俞志新介紹,監察局已經決定,給予冒名事件的主要責任人葉海青和占發旺行政記大過處分,并建議教育局免去兩人現在擔任的職務。但在調查中沒有發現時任班主任的周小龍有違規違紀行為,建議不予追究責任。
至于邱冬芳的戶籍是如何被遷走的,俞志新表示,已難以查清,“因為對遷移戶口負有直接責任的時任排山鎮西山底村主任呂云雨已經病故,當時負責廣豐縣公安局排山分局內勤工作的俞文恭電已經退休多年,戶籍檔案也經過了清理,無法查到遷移存根。”
冒名頂替者從冒領錄取通知書、戶口遷移、學籍檔案移交,到學校報到審查、填寫登記表等,其間要經過學校、招生辦、派出所、錄取學校等諸多環節,一個正常錄取者都要費好大勁方能辦妥所有手續,造假者豈能一路綠燈,順利地入學?并且,學籍檔案和準考證上的照片如影隨形,怎能所有環節都沒人能看得出來?
可以說,冒名頂替者之所以能夠得逞,因為有人在配合。對照我國《刑法》第四百一十八條“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招收公務員、學生工作中徇私舞弊,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的規定,這一事件的處理明顯偏輕。
這一事件被曝光后,江西省教育廳派出調查小組到當地調查,并于2007年5月31日,分別向上饒師范學校、上饒市教育局發出《關于吳小燕冒名邱冬芳讀書問題處理意見的函》。在函中,江西省教育廳宣布吳小燕的畢業證無效,責成上饒師范學校予以收回。同時,責成廣豐縣教育局收回吳小燕冒名后取得的教師資格證,清退吳小燕的教師工作等。對于省教育廳做出的處理意見,吳小燕曾表示不服,并提出行政復議申請。
8月13日上午,江西省法制局召開聽證會,邱冬芳作為第三人參加了聽證。期間,兩個剛過而立之年的昔日同窗都痛哭流涕。
邱冬芳哭述說:“由于被人冒名,我不僅失去了受教育權,也因戶口被非法遷走,遇到了種種麻煩……”
吳小燕也哭著說:“我那時只有17歲,什么都是父母安排的。我也是經過刻苦學習取得的畢業證、教師資格證,當上老師的。我這十多年的心血就這樣白費了?!”
在復議期間,吳小燕最終撤回申請。弱女子依法將9名侵害者推上被告席
邱冬芳決定拿起法律武器,為自己討回說法。江西省法報律師事務所楊峻和江西帝經律師事務所屠燕玲決定伸出援助之手,免費為邱冬芳代理訴訟官司。
楊峻律師指出,對受害人邱冬芳來說。冒名頂替者、邱冬芳所在學校、縣招生辦、派出所、錄取學校等個人或組織,其中有6個是教書育人的師者,他們都是邱冬芳合法權益的侵害者,都應該主動向邱冬芳道歉并給予賠償。但遺憾的是,到目前還沒有看到有關方面的經濟補償和精神賠償。
2007年8月23日上午8時50分,該案在廣豐縣人民法院正式開庭審理。邱冬芳將吳發生、吳小燕、周小龍、葉海青、占發旺、廣豐縣排山中學、廣豐縣教育局、廣豐縣公安局等九方列為共同被告,要求立即停止對其姓名權的侵權,九被告賠償因姓名權、受教育權被侵害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以及其他相關權益被侵犯的損失共計人民幣456463元。
在庭審中,雙方對吳小燕侵犯邱冬芳的姓名權均表示認同,但對于吳小燕是否侵害邱冬芳受教育權、賠償數額及責任過失劃定存在較大爭執。
吳小燕的代理律師認為,因為吳小燕錄取的是師范類委培生,當年爭取委培指標十分困難,吳小燕的父親通過關系取得,所以邱冬芳此后沒有繼續接受教育與吳小燕在法律上沒有因果關系。同時,上饒師范學校代理人認為,就算當時邱冬芳沒有收到任何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但只要邱冬芳有繼續讀書的意愿,就會尋找其他上學機會,那么也不可能發生吳小燕冒名頂替的事件。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邱冬芳自己放棄了受教育的權利。
對于邱冬芳提出的45萬余元的賠償要求,九被告均認為過高。吳小燕父女的代理人認為,江西省關于精神賠償規定最高標準為5萬元,而在本案中邱冬芳提出18萬元明顯過高。并稱,邱冬芳要求吳小燕賠償以她名義冒領的工資及以后工資損失共計24萬余元,沒有法律依據。因為吳小燕領取此筆工資是在自己付出勞動的前提下,不存在冒領之說。
對此,原告代理人指出:邱冬芳的受教育權被侵害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邱冬芳當年的中考分數已過了上饒師范的委培分數線,并且,上饒師范也向邱冬芳發出了錄取通知書。由于被告排山中學及其班主任老師未將考試成績及委培分數線通知邱冬芳本人,且又將錄取通知書交給前來冒領的被告吳小燕,又由于本案其他被告廣豐縣教育局、廣豐縣公安局的違法、違規行為,才使得吳小燕能夠在其父親的策劃下有了冒名頂替上學、工作的條件。又由于上饒師范對報到新生審查不嚴,使得邱冬芳的姓名被人冒用,從而使其失去了接受委培教育的機會。而按照我國錄取規定,一個學生只能收到一份錄取通知書。當年,雖然邱冬芳沒有被填報的第一志愿錄取,但已達到了當年重點高中的錄取分數線。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因為吳小燕冒用邱冬芳的姓名,邱冬芳將收到第二志愿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獲得繼續受教育的權利。
法院認為,吳小燕使用邱冬芳的學籍檔案錄取到上饒師范學校小學教育師范分院學習,學習期間及參加工作后,均使用邱冬芳的姓名,構成對邱冬芳姓名權的侵害,吳小燕應當承擔賠償責任。但法院同時認為,排山中學、上饒師范學校小學教育師范分院、廣豐縣教育局和廣豐縣公安局在辦理招生和戶口遷移中不存在過錯或主要程序合法,邱冬芳就讀初三時的班主任周小龍招生期間已休假,與邱冬芳受到的侵害不構成因果關系。
據此,2007年12月10日上午,廣豐縣法院對此案做出一審判決,吳小燕賠償邱冬芳精神撫慰金2萬元、高中教育權侵害賠償金3000元。吳發生、占發旺、葉海青對上述賠償承擔連帶責任。
法院宣判后,邱冬芳與律師商量后,決定提起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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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鄧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