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道早晨出門以前,肯定忘不了把一條毛巾纏到自己的手臂上。王正道是個天才,是纏毛巾的天才。毛巾纏在他的手臂上,緊緊的,半天都不會掉下來。他纏得真好,很讓人羨慕。連澡堂子里的搓澡工,都纏不出他的水平。
王正道喜歡把毛巾纏在手臂上,用起來方便。這是他的發明,他的專利。當然,也有不少人學他的樣子,來模仿他,可過不了多久,毛巾就松開了。免不了要麻煩王正道幫幫忙。如果王正道閑著,會耐心地幫他們。要是正忙著,就顧不上了。王正道會沖他們笑笑,一臉不好意思,說:“回頭我再幫你?!?/p>
王正道是個推三輪的。好聽的說法,叫“板爺”。當板爺并不容易,一天不知要出多少汗。把毛巾纏在手臂上,是為了擦汗方便。拉了一車的貨物上坡,滿頭的汗水流下來,糊住了眼睛,怎么辦?手臂一抬,往額頭上抹一下,往臉上抹一下,就行了。不影響拉車。一點兒都不影響。要是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就比較麻煩。費時間。費時間是小事,繃緊了的身子一旦松懈下來,再想把車拉到坡頂,就不那么容易了,就更費時間了。費時間看起來是小事,仔細想想卻是大事。那是要影響收入的。
王正道每天都到物流中心去拉貨。把從外地運來的各種貨物裝上三輪車,一車一車運往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每天都是一頭一頭的汗。一天下來,毛巾就變黃了,而且有了酸味。冬天還好些,酸味不重。夏天就難聞了。所以,毛巾是要天天洗的,不洗不行啊。
王正道這么辛苦,收入怎么樣呢?不用問,看看李淑紅的臉色就知道了。李淑紅是王正道的老婆。王正道回到家里,把一天的收入交給李淑紅。李淑紅勾起腦袋數一遍,要是超過六十塊呢,李淑紅就會笑笑,說:“還行。”要是不到六十塊呢,李淑紅的臉色就陰了,有時能陰到烏云密布的程度。也不是李淑紅特別愛錢,是家里確實需要錢,兒子正在上大學呢,花銷大得讓人心驚肉跳。李淑紅心里不舒暢,就給王正道臉色看。一個家庭婦女,能有什么修養呢?就這樣了。
這半年多,李淑紅一次也沒有笑過,整天都陰著一張臉。不是王正道不賣力,絕對不是?;顑翰⒉灰娚?,只是價格降下來了。沒辦法,板爺越來越多,競爭越來越激烈,價格不降下來,貨主就不雇你。你不干?好啊,一群人搶著干呢。將就著干吧,有活兒就好。
如果李淑紅僅僅是臉色難看一點也就罷了,王正道不會跟她計較的??珊薜氖?,李淑紅竟然搬到兒子的房間里,一個人睡。王正道本想說她兩句,又一想,算了。誰知道,這一分開,就是半年多。這日子沒法過了。王正道氣惱地想。
王正道終于盼到了時來運轉的那一天。一大早就有人雇用他了。整整一上午,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手臂上的毛巾濕透了,揭下來一擰,嘩嘩的。下午也是這樣,也是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手臂上的毛巾又濕透了,揭下來一擰,又是嘩嘩的。貨主也都很大方,王正道說多少,就多少,沒一個壓價的。說起來也應該這樣。這是夏天,三十度的高溫,誰好意思跟一個出大力的板爺計較呢?
黃昏的時候,王正道收工了。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大眾浴池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還破例讓搓澡工給他搓了搓身子。確實是破例了,太奢侈了。由于心情好,王正道還把他纏毛巾的手藝教給了那個搓澡工。王正道說:“這樣,這樣,哎,對了,就是這樣?!?/p>
從大眾浴池出來,王正道還是不想回家。他找了一家小飯館,叫了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小蔥拌豆腐,一海碗手搟面,半斤二鍋頭。有滋有味地吃,有滋有味地喝。嗨,這才叫舒服。王正道在心里說:“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呢!”
王正道回到家里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李淑紅正在看電視??礃幼?,她早已吃過了晚飯。聽見門響,李淑紅知道王正道回來了。她沒有抬頭,眼睛繼續盯著電視,一只手卻向王正道伸了過來。
王正道知道李淑紅的意思。李淑紅每天都是這樣,不說話,先伸出一只手,等王正道把錢交到她的手上。
李淑紅竟然沒有問問王正道吃飯了沒有。這個娘兒們,太過分了。不過,王正道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他從兜里掏出兩張百元大鈔,不直接交到李淑紅手上,而是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這兩張百元大鈔是王正道特意從小飯館里換的,化零為整,為的是讓李淑紅一目了然。
李淑紅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眉開眼笑起來,伸手去接,王正道卻把錢收回去了。
王正道噴著滿嘴酒氣,對愣頭愣腦的李淑紅說:“跟我睡,明早,錢給你。”
王正道到臥室里躺下了。很快,李淑紅也進來了。
(編輯時,本文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