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嚴筠■整理/伊沫
每一次匆匆趕火車的時候,在別人眼里幸福地去和丈夫團聚的女人,婚姻里究竟有多少缺憾,幸福究竟還剩下多少,恐怕也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床頭那張列車時刻表
2000年一次相親會上,我認識了祖籍山東濰坊的老馮。當時他正在北航上MBA課程,我已經從北師大畢業兩年,在北京有了一份平穩的工作。兩個異鄉人的愛情并不被人看好,特別當得知老馮是農村人時,我媽媽強烈反對。但我和老馮很談得來,每一次約會都感覺很甜蜜。經過半年相處,我毅然和他踏上了婚姻的紅地毯。當時,我還在MSN上興奮地宣告:“結婚是相思的結束。”以此告誡那些仍在圍城外徘徊的姐妹,結婚要趁熱打鐵。
然而,做夢也沒想到,婚后第四個月,我和丈夫便成了牛郎織女,從此踏上了一條夾雜著思念、無奈和期盼的異地婚姻之路。
老馮讀完MBA后,很被公司器重,上司給了他一個去濟南發展的機會。那是個很好的職位,不去很可惜。面對抉擇,我非常大義凜然,盡管心中有一萬個不舍,可還是放他走了。老馮的性格像個大孩子,不會打理自己的生活,什么都要我照顧。怕郵寄丟了東西,赴任的時候,我親自押送行李,小到手紙、牙刷,大到被褥,我整整帶去了五大包。后來回憶起來,我都不明白自己是怎樣完成任務的。工作的異常忙碌讓老馮周六周日都處于“待命”狀態,不定時地加班,根本沒辦法回北京看望我。面對老馮的愧疚與心痛,我再一次咬牙充當了火車情人。
從此,我的床頭多了一張列車時刻表。幾乎每個周五下午兩點前,我都要準時出現在北京西客站T35的候車廳,帶著分離的思念和小別勝新婚的興奮與驚喜,乘坐特快列車去濟南。候車廳里滿是南來北往的乘客,找不到座位是常事,只能站著等。當晚6點,我到達濟南。如果不忙,老馮會親自到車站接我,我們依偎著回家去。可是這種幸福時刻太少了,他太忙,基本上都是派公司的車來接我。到家后,要是他不加班,我們就去吃飯,不然的話,我就早早上床,在夢中等他。
周六上午,老馮又加班,我睡完懶覺,獨自去逛街,中午胡亂在街邊吃一點。下午,兩個人才可以真正浪漫一下,看電影,吃西餐,壓馬路。不忍睡去的夜里,我們聽著音樂,他將我抱在他的膝上,輕輕地搖啊搖,所有的煩惱便在這輕搖中散去。幸福和安寧,像調皮嬰兒的小腳丫,左一下,右一下,把我們的心踩得柔軟而濕潤。
由于只有短暫的一天兩夜,我們都倍加珍惜,感覺世界單純得只有愛與性。周日早晨六點半,我要回北京。老馮派人把我送上火車。每次分別時,我都想哭,可為了顯示自己的堅強,臉上卻掛著笑,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異地婚姻,能讓愛情永遠保持新鮮,他是我永遠的新郎。”
婚姻在兩地奔波中疲憊
女兒的降臨讓我體會到了一個人的艱辛。
女兒的出生是個意外,因為我們結婚時沒有什么經濟基礎,所以打算先發展事業,再迎接寶寶。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女兒卻降臨了。
那是一個“非常時期”,在要與不要孩子之間,我猶豫不決。媽媽堅決主張我放棄胎兒,老馮什么時候回北京什么時候要孩子。當初老馮走的時候,媽媽就非常憤怒,心疼我一個人跑來跑去遭罪,現在再添個孩子,“這些苦有你受的。本來這個家就不像家,等到你跑煩了跑累了,后悔就晚了!”媽媽罵我。
我聽不進去,我正被我們的愛情鼓舞著,相信分離是短暫的,我們的未來會非常美好。況且老馮得知我懷孕,簡直欣喜若狂,連連打電話:“老婆,孩子一定要生下來,我養得起你,就是辭了工作也得生。”老馮那年正好30歲,俗話說三十而立,他是工作、家庭、孩子該有的都有了,他說他感到非常幸福。可后來我懷孕的過程比較艱辛,強烈的妊娠反應,使我好幾個月都仿佛在大病中。想他都快想瘋了,他卻一直不能到我的身邊照顧,全靠我媽媽陪伴。女兒出生3天他就走了,我哭了,雖然沒看見他的眼淚,我想他一定也哭了。可是工作要緊,女兒滿月他也沒有回來。
由于孩子小,我不能像以前那樣一周去一趟濟南,只能在北京兩點一線。平時還不感覺“自憐”,但一到節假日,特別是圣誕節和情人節這樣的日子,我就會犯病——相思、怨懣和寂寞糾結在一起,讓我煩躁不安,夜夜失眠。夫妻生活也漸漸寡淡了,老馮也越來越忙,我們從周末生活變成了“月度”甚至是“季度”生活。因為缺乏溝通,我們相同的話題變得很少,有時候耳鬢廝磨后,兩人連交談的興趣都沒有,婚姻的內涵在不知不覺間被掏空了。
由于孤獨,我把時間都消磨在了網上,在MSN上和網友們聊,可是語氣卻不是以前的幸福與歡快,個性簽名也由過去的“婚姻是相思的結束”,變成了“婚姻是寂寞的開始”。
無奈中,我把所有精力都花在女兒身上,把孩子當成了我生活的重心。慶幸有了這個小生命的歡笑、哭泣、逗鬧,自己的寂寞不再生冷。女兒3歲了,卻還沒有見過爸爸幾回。2004年元宵節后老馮回來住了幾天,可女兒一看見家里來了個陌生男人,轉身就往里屋跑,抱住姥姥的腿,驚慌地問那人是誰?老馮拿著一大堆新買的玩具跟過來,輕輕叫孩子的乳名哄她玩,女兒還是不領情,低了頭扯住我的衣角:“媽媽,我不認識他,叫他走吧……”并且在當晚固執地不許他上我們的大床,末了,我只得讓她和姥姥睡在一起。
那一晚,我人躺在老馮懷里,心卻傷感得不行。明明知道,他是為了一家三口的幸福才去打拼的,可還是感到自己堅持得太苦了,甚至有點兒堅持不下去了。而且,女兒對他的生分,也使他愧對女兒。他總是在博客里寫自己對女兒那種深刻的愛,用了許多優美的語言和抒情的語氣,但在現實生活中卻做得不夠。我好希望他能有更多的行動來向孩子表達他的這種愛,可是,沒有。難道僅僅是因為忙?我知道他是個粗線條的人,心思不夠細膩,可作為女兒血脈相連的父親,單憑第六感,也應該知道怎樣做啊!也許,是我的錯,在長期的分離中,我讓她缺失了父愛,將來長大后,她的性格會不會自閉、孤僻、古怪,難以與人相處?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
遇到同病相憐的那個人
再一次出發,背上背著包裹,懷里抱著女兒。依然是周五下午兩點,依然是北京西站T35的候車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排隊、買票、候車,疲憊地期待著一家三口的短暫團聚。
2007年,是我生完孩子后兩地奔走最多的一年。盡管由于壓力太大,我一聽到火車的汽笛聲就心慌煩躁,渾身出汗,但為了孩子將來能有健全的人格,再苦再累咬著牙也得出發。我要讓孩子能經常看到爸爸,讓她跟別人家的女兒一樣,被爸爸扛在肩頭,舉在手上,希望女兒能和爸爸熟悉到撒嬌耍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帶著孩子出行要比單身麻煩許多倍,每次打個來回,我都要病倒一次。“你可真偉大啊!換成我,打死也不要老公走那么遠。”同事小妹心疼我,也為我鳴著不平。
“為什么不想辦法改變現狀?比如去那邊工作?”也有的朋友發出這樣的疑問。
這個問題其實我一直在考慮,想在濟南物色合適的工作。但客觀現實讓這種改變很難。從大學畢業,我的一切社會關系都在北京,而且通過很大的努力才在這個城市站住腳。還有,父母一直跟我住,我不愿讓年邁的父母再跟著我顛簸。當然,我還抱著很大希望,期盼著老馮能早些回來,我們能把家真正安在北京。
2008年元旦后,老馮的職位又升了一級,更忙了,春節都沒有回來。而且孩子生病,我們也去不成。冷清清的春節里,年輕的母親和幼女兩人的孤單就這么持續著,連窗外的鞭炮聲都覺得刺耳。老馮的電話和短信倒是頻繁,可我總覺得他是能夠抽出時間回來的,哪怕回來只待一天就走。并不是懷疑他有婚外情,是他這個人對工作過于投入,以至于淡漠了夫妻生活,縱然我們有親情,但親情是需要濃烈的愛情做基礎的啊!我33歲,身體健康,欲望強烈,正是渴望與丈夫日夜相守的年齡,可只能壓抑著自己,望斷天涯路!
在一次單位的應酬酒會上,我結識了離異的老付。他在中科院一家研究所工作,因為異地婚姻,和妻子平靜分了手,發誓如果再婚,絕對不找在外地工作的。“你和我當年一樣,兩人的關系雖然還沒有到破裂的程度,卻正在缺少熱情。有婚姻,卻沒了愛情;有過去,卻可能沒有未來。長痛不如短痛,你想過嗎?”
我開始質疑自己的婚姻生活,那些日子,我不能正視老付愛慕的眼神,委屈、心酸、懊悔、無奈、絕望……五味雜陳。兩個男人都很優秀,難道我真的要再做一次抉擇嗎?
如果老馮不走,如果當時我攔住他而不是支持他,我就不會這么艱難:一個人十月懷胎,一個人去做各種各樣的檢查,一個人準備衣物,想象孩子的模樣,一個人悲慘地數著安全期和排卵期。如果和老付生活在一起,這一切就完全不存在了,我們會在下班后手挽手去菜市場,一同教育孩子,承擔家庭的責任,甚至一同在雙休日賴床賴到中午,什么火車汽車的聲音全都聽而不聞,當然更不會心慌。
媽媽喜歡老付,我理解她,我的苦,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夜不能寐的嘆息,比天上的星星還稠。老付的關懷與呵護,讓媽媽臉上充滿了欣喜和慈愛,可也令我備感壓力與不安,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偉大”的堅守讓我有說不出的痛
我承認,老馮的面容開始在我的心里漸漸模糊,夜深人靜想起他的時候,怨懣超過了對愛情的回味,疲倦壓倒了對未來的展望。我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偉大”了,獨自承受了這么多,卻把自己累得心力交瘁。
結婚的時候,這一切哪里能夠料到?那時老馮剛從MBA畢業,我們一點兒積蓄都沒有。老馮用他掙來的第一份工資,給我買了個戒指,我真是幸福得快瘋掉了,想著只要我們倆相互依靠,相互攙扶,日子就會一點點好起來。經過我們的努力,如今日子果然好多了,可怎么卻成了這副模樣?
不是沒有想過分手。然而回顧這短暫而又漫長的異地婚姻之路,也不是沒有快樂啊。因為匆匆,顧不上慪氣吵嘴,沒有瑣事的磨蝕,生活的重心全是為了和他相聚,一周7天,我用5天時間做準備,把身體調理到最佳狀態;他也養精蓄銳,等待我的到來。在那座不是家的城市里,我無需羞赧地躲避父母公婆,不用騰出時間應付人際關系,甚至沒必要化妝修飾。一間租來的公寓,兩個赤裸的男女,一如伊甸園里的亞當和夏娃,盡情享受愛情的美好。
在2008春天的足音漸近漸響的季節,我果斷而迅速地疏遠了老付。盡管我很清楚,這種異地生活不會很快結束,我的寂寞遙遙無期,火車站仍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換站,但我還是要守,我要自己去承受。這樣的選擇不是偉大,反而是自私的,雖然不愿承認,沒有逼他回來其實是因為我需要他的職位以及職位帶來的安穩充裕的家庭生活。
MSN上簽名,我改成了“守到云開見月明”,至于什么時候云能開,我也不清楚。而我,只想做到問心無愧。似乎這樣,我就站在了“被害”一方,有些事情,反而可以做得心安理得。就算是以后分離,也可以為自己為孩子爭取多一點。無論如何,我也不想做“虧欠多”的那一方。
女兒曾經在擁擠的候車大廳里問我:“媽媽,咱們能不能不去找爸爸?我不想找爸爸。”悶熱的空氣里,我看著人潮不斷地涌來,忽然很想哭。那一刻我覺得生活中虛幻的云彩就像這逼仄的人潮,沒有“開”的那一日,也不知道那皎潔的月光何時能照進我的生活。女兒抓著我拎行李的手,絞啊絞的,是真的不耐煩時的姿態。我勉強讓聲音平和下來勸她:“咱們是去看爸爸的,難道你不想見爸爸?”女兒在地上蹭著腳,她想也沒想地說:“我不想去見爸爸,我想回家!”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女兒的世界里,爸爸是爸爸,而家是家。
那一刻我捫心自問,在我的世界里,“他”與“家”還是一回事嗎?
這種狀態讓我很矛盾,也很困惑。每一次匆匆趕火車的時候,在別人眼里幸福地去和丈夫團聚的女人,婚姻里究竟有多少缺憾,幸福究竟還剩下多少,恐怕也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編后:
如今,異地婚姻已越來越普遍。溝通、交流的道理很多人都懂,但身臨其境,問題仍然紛至沓來,走上“身相離,心亦疏遠”的老路。首先,文中的“老馮”在這段異地婚姻的溝通中基本沒有做出任何努力。婚姻中,并非努力給家人提供好的生活條件就可以彌補一切,丈夫和父親角色的缺席,讓這段婚姻成了妻子的獨角戲。其次,造成問題的不是努力的程度,而是溝通的心態。很多夫妻在一開始就沒有把雙方放在一個平等的溝通平臺上,在心理上分成了“拋棄”一方和“被拋棄”一方,“虧欠”一方和“被虧欠”一方。這樣的心理定位勢必會造成心理落差,即使有著好的初衷,也不見得會產生好的結果。久而久之,也會有很多人產生文中主人公“不肯做虧欠多的一方,即使將來不在一起,也能為自己多爭取一點”的心理,這種消極的心理將夫妻間溝通的可能摒除在外,只剩下消極的循環。
距離的確是問題,面對問題,需要夫妻雙方帶著共同經營的心態去一起努力。
(責任編輯/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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