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立名目私設“孝子金庫”，局長另類腐敗逼殺親父

他曾是一位清廉的局長，也是一位孝順的兒子；他的前途本來一片光明，卻因為救治重病父親鋌而走險，釀下惡果。案件背后的這個家庭悲劇，讓我們忍不住追問：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孝順？

2008年3月11日，在高墻林立的監獄里，聞知老父拒絕治療自結生命的噩耗時，“孝子局長”李友軍一頭撞在了墻壁上，痛哭失聲。為了父親而走上歧路的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犯罪會將老父逼上絕路……

老父突患尿毒癥，清廉局長捉襟見肘

現年44歲的李友軍出生于重慶市巴岳山下的一個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中兄妹三人，李友軍是長兄。母親體弱多病，一家五口的生活重擔就落到了父親李波一個人身上。

1981年，在貧困中痛苦掙扎的李友軍勉強讀完了高中。然而，高考成績卻讓他的心陡然間變得冰涼，以5分之差落榜的李友軍清楚地知道，家中再沒有能力讓自己上學了。絕望至極的他準備南下打工，可時年43歲的父親李波卻震怒了：“難道你就這點兒出息？真要把我活活氣死呀！”

聽著父親顫抖的聲音，李友軍噙著淚水說：“爸，弟弟妹妹也要讀書，我……”心酸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滴落下來。李波也是淚水橫流，他幫兒子擦干眼淚后，擲地有聲地說：“孩子，我要你讀書！就是賣血也要供你讀書！”

當年10月，李友軍走進了復讀班，為了節省開支，他一連3個月沒有回家。孰料，元旦剛過，李友軍卻收到妹妹托人帶來的口信：爸爸病了！李友軍心急如焚地趕回家，看到父親已瘦得皮包骨頭，蠟黃的臉色更是駭人?！鞍?，你這是怎么了？”李友軍失態地呼叫著，眼里溢滿了淚水。而早已淚如雨下的李波卻自責道：“都是爸無能……”

李友軍從母親口中知道了真相：父親起早貪黑地勞累，卻根本沒辦法供3個孩子上學，心急如焚的他居然真的去賣血。有人告訴他，地下血站價格會高出一般血站20%，苦無他法的李波居然到了一家“黑站”，卻不慎感染了乙肝?？伤麉s隱瞞著病情，直到今天暈倒了。

貧困催生了李友軍奮發的意志。第二年，他終于如愿考上了大專。畢業后，李友軍在當地做了一名中學教師，一年不到，他又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重慶郊縣的縣政府。

李友軍報到那天，李波拖著孱弱的身體，佝僂著身子，背著一床棉被，一直把兒子送到縣政府大院門口。他神色凝重地說：“兒啊，我們李家雖窮，但世代清白，你一定要好好工作，不拿不貪，爭取上進?。　崩钣衍娬J真地點著頭。

1990年，李友軍與縣中心商場職工于梅結婚，第二年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牢記父親叮囑的李友軍，比所有人都珍惜來之不易的工作環境，很快就嶄露頭角。從1994年開始，他先后當選為副鎮長、鎮長、鎮黨委書記。2005年，李友軍升任縣委組織部副部長、人事局局長。看到兒子的事業蒸蒸日上，李波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災難的陰影卻并沒有放過他們。

2006年1月2日那天，天陰沉沉的。李波忽然感到渾身乏力，并伴有發熱、腹脹、惡心等癥狀，在鎮衛生院治療幾天后不見效果，李友軍連忙把父親接到縣人民醫院。醫生檢查后無奈地告訴李友軍：“你父親患的是尿毒癥，得立即治療，不然會有生命危險！”主治醫生還說：“李局長，要治好這種病，最好的辦法是換腎，至少也要20多萬元，目前先要進行保守治療，這……”望著醫生欲言又止的表情，李友軍很快明白了：雖然自己是局長，但按照醫院的規定，還得先支付醫療費。他飛一般地趕到銀行，可他的全部積蓄只有兩萬元。

老人的藥費真是個無底洞呀！透析從兩周一次到每周一次，再到每周兩次，加上必需的促紅素等藥物，還不到一個半月，兩萬元錢就全部用完了。

2006年2月12日，在醫院結算窗口，出納小姑娘高聲說：“趕快交錢，你們賬上已透支了?！崩钣衍姂┣蟮溃骸罢埾劝l藥吧！我這就想辦法?！毙」媚锏裳鄣溃骸搬t院又不是慈善所！”同事提醒小姑娘：“這是人事局的李局長！”小姑娘卻嘀咕道：“局長會沒錢？”那一瞬間，李友軍覺得自己的尊嚴被擊得粉碎，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2006年2月18日，李友軍去參加一個同事父親的葬禮，卻意外地遇到了高中同學趙大偉，交談中李友軍得知，老同學如今是重慶一家繅絲廠的老板。晚上，趙大偉送李友軍回家，他主動對李友軍說：“聽說你父親住院了，怎么不跟老同學說一聲？這樣吧，這幾天我沒空看望老人家，你把我的心意捎過去吧?！彪鼥V的燈光下，李友軍看著兩沓厚厚的鈔票，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天晚上，李友軍緊緊地捏著這兩萬元，想到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想到小姑娘輕蔑的態度，想到父親浮腫的雙腿，他失眠了。直到凌晨時分，他才沉沉睡去，可卻做了個噩夢：幾條吐著嚇人信子的毒蛇死命地纏住了他的脖子，無助的他幾乎要窒息了……

“孝子金庫”太荒唐，失衡的人生撕開大缺口

醒來后的李友軍全身冷汗淋漓，他內心翻騰著，一個聲音說：“自己從辦事員走上局長的位置，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何苦拿來之不易的政治生命冒險呢？”而另一個聲音又在說：“要不是院長出面，醫生早就把你父親的藥停了，難道你就放下老父不管了？”他幾次想與妻子于梅商量，卻是欲言又止。妻子這時早已累得疲憊不堪，讓她擔驚受怕又于心何忍呢？

李友軍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城北劉瞎子家。這個自稱“半仙”的人直視著李友軍說：“蛇纏身上是好兆頭，你不但官運亨通，財運也特別好！”此人又神秘地說：“你家老父有大災，生的病要把人嚇個半死！”李友軍不禁驚呆了：算得真準呀！李友軍如遇救星般說出了自己的苦衷?！鞍胂伞甭龡l斯理地說：“收錢要犯罪，可借錢不犯罪??！再說，孝心是會感動菩薩的！”

糊涂的李友軍哪里知道，深知貪官喜好算命的劉瞎子，幾年來都安排“線人”探聽周圍消息，李友軍的家庭情況他早已了如指掌。

回到辦公室后，李友軍心里一刻也不能平靜：“半仙的話再明白不過了，只要是為了父親，做任何事情都不會有大礙的！”反復揣摩半仙的話后，李友軍終于想到一條妙計：把收來的錢集中放在一個不銹鋼小盒子里，在盒子上寫上“孝子金庫”4個字。李友軍沒敢把這筆錢直接送到醫院，而是暫時先在“孝子金庫”里放了一夜，他深信菩薩會看到一切的。李友軍天真地想：“我是為給父親看病受賄的，萬一東窗事發，也情有可原！”

夜幕降臨后，李友軍徑直找到了趙大偉，把里面只裝著一個筆記本的公文包遞過去：“老同學，這錢我還是不能接受！”此時，李友軍額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趙大偉接過包可就露餡了。沒想到趙大偉直截了當地說：“既然你有顧忌，就打個借條給我吧！”這句話正中李友軍下懷，手忙腳亂的他從口袋中掏鋼筆時，掏出的竟是已寫好的借條。一旁的趙大偉不禁暗笑起來。

大約半個月后，趙大偉對李友軍說：“現在縣里正在審批幾家龍頭企業，這事還得請你老兄出馬！”沒幾天，趙大偉就獲得了30萬元貸款貼息扶持基金。事成之后，趙大偉當面撕掉了那張借條，李友軍愣了一下卻沒制止。

擔驚受怕了一段時間后，卻沒有聽到一點兒風聲，李友軍懸著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來?？擅看慰粗湛盏男『凶铀碗y受：什么時候才能湊足父親的藥費呢？

幾天后，趙大偉請李友軍吃飯，把重慶某制藥廠廠長余平介紹給了李友軍。余平的工廠因存在安全隱患被縣建委勒令停工整改，而且被罰款5萬元。余平希望李友軍能出面協調一下，李友軍稍微推辭了一下，就拿起了手機，事情當場解決了。余平遞過來一個裝有兩萬元的信封，李友軍堅持要寫借條，可又覺得當面書寫有損自己的形象，就示意趙大偉代筆。粗心的趙大偉把兩萬元寫成了20萬元，李友軍居然看都沒看就簽了字。

來找李友軍辦事和行賄的人越來越多，起先李友軍還小心翼翼，可時日一久，他的膽量開始變大了。有了錢之后的李友軍覺得腰板直了，他特地把一沓鈔票扔在那個出納小姑娘面前：“這是3萬元，不夠的話我再送來！”小姑娘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李友軍又開始催促醫生：“病人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險，我已準備好了手術費，你們得盡快幫我父親做手術！”醫院立即制定了詳細的方案，只等腎源一到就給老人做手術。

看到丈夫突然不再為錢犯愁了，覺得蹊蹺的于梅提醒說：“友軍，你可不能做冒險的事情?。∥覀兗依侠仙偕偃磕隳?！”李友軍拍著胸脯要妻子一萬個放心。

與老板頻繁接觸后，李友軍的心理也開始失衡了。2006年4月中旬的一天，李友軍與一家塑料公司經理王建明去重慶辦事。王建明把李友軍帶到高爾夫球場，9個標準桿的費用，加上其他支出，一場打下來就是近千元，然而，王建明還連說太便宜！從高爾夫球場出來后，王建明又帶李友軍來到一家高檔桑拿中心，并喊來了十多名風情萬種的小姐任他挑選。李友軍按捺不住，假意推托了一番后，還是被小姐挽著胳膊進了包間。

事過以后，李友軍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覺得幾十年的光陰白白度過了。從重慶回來后，李友軍又獨自到江津、達州享受了一番。可這筆開銷總不能自己承擔吧！幾天后，李友軍請人虛開了一張發票，采用非法報支的手段貪污了5000多元。在以后的一個星期中，他又如法炮制分兩次貪污公款1.825萬元。

就這樣，在不到3個月的時間里，李友軍瘋狂受賄42萬元，此外，他還貪污了兩萬多元的公款。捧著裝滿鈔票的“孝子金庫”， 李友軍猶豫了一番后，還是抽出了3萬元壓在盒子底下，他把這些錢作為自己享受的專有基金。

老父屈辱自結，孝子局長悔淚千行

天網恢恢，李友軍的受賄行為引起了有關部門的注意。2006年5月13日，紀檢部門對李友軍實行隔離審查，5月17日，當地公安部門對其刑事拘留，5月30日，李友軍被縣檢察院以涉嫌受賄罪、貪污罪正式批捕，并在當天被押解到重慶看守所。

被推入看守間的一剎那，渾身戰栗的李友軍突然失態了，瘋了一般把整個身子倒側過去，試圖不讓冰冷的大門合上，接著，他大聲申辯道：“誰家沒有父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父親！”警察嚴肅地告訴他：“你的理由是不成立的，甚至是荒唐的！”李友軍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嗵”地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地哀求道：“求求你們！我的事千萬不能讓我父親知道，他正患著重病！”話剛說完就劇烈咳嗽起來，一口殷紅的鮮血從嘴里吐了出來……

于梅得知丈夫被捕的消息后，不由得放聲大哭：“友軍，你怎么這樣糊涂呀！你為何都瞞著我呢？”覺得天旋地轉的她一頭栽倒在地上。而正在教室上課的女兒聽到實情后，撕心裂肺地大叫著：“不，爸不會這樣的，不會的！”這個可憐的孩子哭泣著、狂叫著。

不久后，看不到兒子的李波開始打聽李友軍的消息，于梅只能撒謊說：“他突然接到一個出國任務，走得倉促來不及通知家里?！崩先肃卣f：“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說一聲?！彪S著時間的推移，老人又開始生疑了。萬般無奈之下，于梅只好請縣組織部領導出面告訴老人，李友軍已到香港，工作性質必須保密。這才暫時打消了李波的懷疑。

2007年4月27日，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鑒于李友軍及其家屬已退清了贓款，而且一些錢款屬于借款，李友軍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刑期到2012年5月16日。李友軍痛哭流涕地表示認罪服法。

2008年1月1日，一個病友無意中走漏了消息，李波還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的老人猛地拔掉了針頭，鮮血一下子躥出血管，整串地散落在潔白的床被上。他用力推開聞訊趕來的醫護人員，跌跌撞撞地沖到病房外，歇斯底里地哭叫道：“老天爺呀！你怎么就不長眼睛哪？友軍呀！你怎么這樣糊涂？”那份凄楚讓人實在不忍看下去。

這以后，老人整天待在家里，木然地遙望著遠方，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兒子的名字。他的雙腿已腫得像饅頭一般，可就是不肯去醫院，他哭著對于梅說：“友軍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還有什么臉面見人呢？”家人把他硬推到汽車上，想把他送到醫院，可心如死水的老人居然猛地拉開車門，縱身就要往車下跳，幸虧旁邊的人死命拉住才沒釀出大禍。

整天悶在家中的李波不與任何人說話，思前想后，他竟做出了賣血替兒子贖罪的決定。李波想用行動感動政府，以減輕兒子的罪行。一個蒙蒙細雨的下午，虛弱不堪的李波悄悄出了門，他佝僂著身體找到了以前那個“黑站”的大體位置?？蛇@里除了一幢幢高樓外，根本沒有血站的影子了。一個中年保安沒好氣地吼道：“現在哪還有人敢買血，真是神經不正常！”李波在大街上蹣跚了好長時間后，還是來到了縣血站，工作人員驚訝地望著這個瘦弱不堪的老人，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接近深夜12點，于梅和家人才找到了李波。明亮的路燈下，大家都驚呆了：全身已被雨水淋濕的老人正蜷縮在血站門前，他瘦削而枯黃的臉上滿是絕望和悲涼。心如刀絞的于梅兀自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吹郊胰撕?，老人凄絕的眼里盈滿淚水，仰頭哭喚道：“老天爺，我的兒子可怎么辦呀？”說完便暈厥了過去。大家有的掐著他的人中，有的迅速撥打了120……

2008年3月10日，監獄方面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安排李波與李友軍在3月19日見面。李友軍望眼欲穿，他跟管教干部喃喃地重復著：“我對不起父親！我要當面向老人謝罪！”說到父親對自己的教育和希望，李友軍更是痛心疾首，哽咽難語。

然而，父子倆竟然沒能見上最后一面。2008年3月11日，監獄方面的通知還沒傳過來，經受不住巨大精神打擊的李波，帶著對兒子的不盡思念，用刀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臂靜脈，走到了生命的終點。瘦得皮包骨頭的老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很大很大。“爸——我對不起你！你還不到70歲呀！都是兒子害了你??！”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后，情緒失控的李友軍大聲喊叫著，他一頭撞向墻壁，悔恨的淚水撲簌簌地跌落下來……

編后：

表面上，這似乎又是一個忠孝難兩全的故事，只不過，這次主人公選擇的是孝，而不是忠。我們總是喜歡用各種名義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比如說愛，比如說恩，比如說孝。然而，透過美麗的外表，我們看到的，還是欲望。如同文中的主人公，刺激他的不是父親的病情，而是身居要職，卻因囊中羞澀受到鄙視導致的心理失衡。如果沒有父親的病重，依然會有其他原因“迫使”他走上受賄的道路，這一切，從他接觸聲色犬馬后的反應即可看出。

經歷過磨難的人，能吃苦，懂得珍惜，但是一不小心，也會走入一個誤區，那就是容易產生放縱一次補償自己的想法。一旦邁出第一步之后，他墮落的速度會比其他人快得多，因為欲望是人的本能，而他比別人有更充足的理由去說明墮落的正當性。這也是為什么本文中的主人公轉變如此之快的原因。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曹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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