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盆的信任

彭廣軍

初夏晚風拂過槳聲燈影的秦淮河，稀釋了些許鬧市紛擾；燈彩光暈染進粼粼流水，使沉積了諸多金粉和胭脂的河水看起來格外旖旎。仿古畫舫在光影漾動的河水中劃開一道淺淺波痕，使水變得更加靈動了，“秦淮八艷”借了現代電光倚在河的岸邊，衣袂飄飛、舞姿婀娜……船行在東水關到中華門的十里秦淮上，穿梭在迷迷離離一路夜景里。疏浚拓寬后的東水關，已初具詩仙筆下“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的氣勢，讀過唐詩，但今夜游過十里秦淮才真正領略了“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意境。

導游不停地絮叨這一河的典故，兩岸的風情，可是我倒留心起她說的另外一個故事來，盡管長居南京的人多多少少都已聽過，可在夜色中畫舫上聽來還是別有滋味。

明太祖朱元璋定鼎南京后，抓緊實施自己“高筑墻，緩稱王”政策（其實王是早稱了，不然俺老朱拼死拼活打江山為的啥，筑墻則可以慢慢來），大興土木要建繞南京一周的城墻，可是在建城南這座城門時卻是屢建屢塌，滿朝上下束手無策之際，有民謠曰，此地必須要由“聚寶盆”奠基。一調查，原來金陵城里富可敵國的沈萬三就有這么一個聚寶盆，于是朱元璋即召其前來開金口要借聚寶盆一用。沈萬三當然不蠢，雖然知道這恰似肉包子打狗，但還是忍不住問皇上：“你啥時候還？”朱元璋很爽氣地說：“三天后的五更吧。”

聚寶盆一到，城墻自然應聲就修成了，是為聚寶門，后改稱中華門。這城門并不只是一座門那么簡單，而是一座集守衛、屯兵、殲敵等功能于一身的“世界第一甕城”。現在看來，這座飽經戰火的城門依然氣勢恢弘。應該說修城門沒錯，沈萬三借出聚寶盆也沒錯，圍繞借聚寶盆的傳說卻發人深思，窮人出身的朱皇帝覬覦“沈半城”財富的傳說有其合理性，修城門要用聚寶盆奠基就多半屬于穿鑿了，可恰恰這個傳說流傳甚廣。

話說朱元璋借聚寶盆修了城門，眼看三天期限就要到了，聚寶盆已經埋進城樓地底下當然還無可還。為此朱元璋非常著急，智庫劉伯溫趨前附耳獻上一計：“命令全城更夫從今后打更只打到三更為止，殺光全城公雞。”朱元璋聽后大腿一拍：“著啊！”既然從此再沒了五更，這聚寶盆不就可以無限期地拖將下去嗎，你沈萬三找誰要盆去？

說到這里，導游的語氣似有得意，大概是為劉伯溫的“聰明”吧，可我覺得有些悲涼。女皇武則天可以喝令百花反季節開放，朱元璋為了不履行諾言可以將叫早公雞全殺光，如果黎民百姓冒犯了龍威是不是也會像公雞一樣被人殺掉？朱元璋身上就有類似傳說，某次過年他跟皇后馬娘娘乘車到街上去玩兒，夾道歡迎市民中有人指著他們說笑了幾句，朱元璋以為那是在議論馬娘娘的大腳呢，于是吩咐侍從在這一條街上貼紅紙記號，預備回宮后派兵前來血洗這條街。人們發現異樣后，就將全城大門上都貼上紅紙標記，令如狼似虎的兵丁準備殺人時大為傻眼。據說因此中國過年就多了個“貼春聯”的習俗。

皇家歷來是想干嘛就干嘛，傷害的對象無非是平民百姓，但這行為即便放在“吾皇萬歲”權傾之時，也不會有人厚顏地為這種非正常行為歌功頌德。試想，如果有人跟朱元璋說：“陛下您為了不還沈萬三的聚寶盆一家伙把全城的公雞殺了，高，實在是高！”依老朱那樣的心眼兒，估計獻媚者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怎么說這也算不得是件光彩的事情，記入正史的可能性也不會太大，大都靠民間口耳相傳，然傳著傳著味道就變了，變得 “風流韻事”一般好玩。

這就是我悲涼的原因。統治者在位時肆意拿百姓的身家性命當成自己實現政治抱負的工具，過后，更多人卻將前代的苦難當成趣聞，將統治者的暴戾、無賴當成智慧而津津樂道。

【原載2008年7月4日《教師

報》】

題圖 ／ 木子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