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紅兵
我已經到了這樣一個年齡:我開始看著我的長輩們離我而去,他們得癌癥,或者……他們需要獨自承擔他們的命運,我愛他們,但是,除了禱告,無能為力。我的導師許志英先生過世,我也看得見,看見他做這樣的選擇,但是,無能為力。
我還看見我的晚輩,他們青春勃發,但是,他們找了另一半,開始放棄,文章不寫了,博士不考了,他們被他們的生活壓垮,早早地頹唐了。但是,我不能提醒他們,我只能在路邊看著他們,看他們往那個深淵滑動,我甚至不能伸手阻擋。
是啊。無能為力。
我還看見我自己。他說:“你應該做點兒什么,也許可以改變。”我說:“不可能,什么都不可能,我們不可能改變什么,如果可以改變,早就改變了——人間就不是這樣的人間。”
我曾經像孩子一樣生活,總是覺得我面對的世界太高大,太權威,我需要尋找給我糖吃的人,尋找牽著我的手走路的人,需要可以讓我倒下休憩一下的肩膀和胸懷,但是,我像孩子一樣在人間尋找,找來找去我原先以為是愛的那個東西,后來發現原來是讓世界更為猙獰的恨。
其實,人有什么能力愛人呢?他的愛,如果不融入更高的愛,只不過是恨的另一面而已。
從這個意義上說,愛和恨,在人間是一樣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我想那更高者已經完全為我們安排好了,我們相互間的,什么,都應該承受——注定不能改變,又何必去改變呢?
看了李楊的《盲山》,被人販子賣到山里的女大學生在山里的遭遇,她爬到了公交車上,向眾人呼救,但是,大家袖手旁觀,看著她被抓走,她被販賣,被強奸,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的啊。白雪梅能相信什么呢?她誰也不能相信,那兩個人販子自然不能相信,但是,那些“淳樸”的村民呢?那些淳樸的村民不能相信,因為他們沒有上過學,沒有法制意識。那個中學畢業有理想有抱負的教師黃德誠呢?他只是覬覦她的肉體,根本沒有精神力量去履行他的諾言。那個郵遞員呢?他把白雪梅的求救信還給了她的“丈夫”黃德友,僅僅為了幾只雞。
她真的是沒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了。四周都是冷漠。
當然,電影還是有亮色的,那個小孩,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孩,他還沒有受熏染,他還有本能的同情和憐憫。也許他在那些村民的眼睛里應該是這樣的:他年幼無知,被白雪梅的雞蛋給騙了,做了蠢事。
由此,想到一部美國電影,電影中主人公被總統召見,總統試圖通過威逼利誘來壓迫他屈服,試圖讓他放棄向議會檢舉揭發總統的意愿。但是,這位被召見的、地位卑微的軍官,他拒絕了總統。
總統說:“你怎么能拒絕我?我是總統!”
這位軍官說:“對不起,總統,我的確必須拒絕你,因為我不能拒絕上帝。”
【原載2008年7月22日《今晚
報·副刊》】
題圖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