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問題

羅　西

福州夏天的街頭，芒果掛枝，一派富饒豐收的景象，前不久，我就幸運地被一個掉落的芒果砸了一下，前額，很疼。牛頓被蘋果砸了，發現了地球引力，我呢？總不能白白挨砸，我想起，在美國夏威夷，多年前，那里街上的椰子樹也是會結果的，有一次，堅硬的果實砸傷了一個行人，有關政府就決定給街頭的椰子樹做“結扎手術”，從此它們只開花不結果。至于要不要給福州的芒果樹也做“節育手術”，這有待商榷，但是美國人粗中有細的“沒有小問題”的理念，卻是我們應該引進與學習的。

記者會上，我常常發現中國記者問的都是大問題，外國記者問的多是具體的甚至在我們看來是邊角料的問題，但是，我還是喜歡小問題，因為它更真切、實在。

不久前，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和《金錢》雜志評出了一百個最適合居住的城市，紐約排名靠后，排在美國宜居城市榜前列的幾乎全都是小城市，在我們心目中的大紐約，居然被美國“小市民”給刷掉。

那些幸福指數高的人民幾乎都來自小國，在我們很多人熱衷談“大國崛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文化血液里是不是堆積了太多“大”的垃圾觀念，猶如高血脂，似乎大就是好，大就是對，大就不可戰勝，從大房、大床到大片、大奶，好大，喜大，也炫耀大。

其實，小得踏實、精致與有活力，比大而空、大而假，更有用，也更有說服力。

福州還有“早市”一說，就是在某社區路邊劃出一塊地來，早上有一群交過“費用”的下崗市民或者民工就在這里擺攤賣菜，從凌晨四點就有人在那里喧嘩、叫賣、談笑，加上汽車的喇叭、賣早點的吆喝，附近的居民苦不堪言，試想從四點吵到八點，這是怎樣的一種擾民行為。于是有人提出來要取締這樣不合理的落伍“早市”，但是有關部門的回復是：早市是便民工程，還養活了一堆人——從賣菜的賣肉的賣海鮮的到橫吹哨子豎板臉的管理者和清潔工……乍聽，好像是冠冕堂皇的大問題，理由充足，是政府“大工程”；而影響附近居民休息問題則小多了，所以權衡之下，“早市”就繼續轟轟烈烈地維持下去。

這就是“大問題”的勝利，“小問題”就暫且擱在一邊，或者根本就不是問題。

曾經采訪一位類似電影《秋菊打官司》里女主角的大姐，她家受到不公正待遇，于是，她背著小孩與材料跑很多部門告狀，但是沒有人認真理會，有的干脆說了一句大實話：“又沒有死人！告什么告？”這位苦命的女子在電話里哭著問我：“死了人才是大事，才立案，其他的冤屈就不是問題？”

國人崇大，做書要有《永樂大典》那樣龐大，做佛要有四川樂山大佛那樣宏偉，做人要有“你大爺”那樣氣派……處處以大為尊，然后像梁山泊英雄好漢排座次一樣，也試圖從中尋找自己的位置，從中獲得滿足、自豪、快慰……其實崇大棄小是一種落后的哲學或思想，也是對眾生平等的一種不尊重。一位學者認為，在他心目中最美的神像應該是與人同高，那樣的佛，才是有靈性的。大小在于心，大而真，小而實；大處著眼，小處下手；大事見智慧，小事見美善……

【原載2008年7月9日《羊城晚報·花地》】

插圖 ／ 遲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