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發現
它反眾河而行,自東向西流向羅布泊;
它與眾不同,流淌出一段輝煌如歌的歷史;
它就是敦煌的母親河——疏勒河。
串起綠洲明珠的長藤
疏勒河橫跨青海、甘肅、新疆三省區,全長1000多公里,是中國大陸少有的自東向西流淌的一條內陸河。
我們攝制組驅車前往祁連山口,尋找那條向西流淌的孕育出敦煌文化的大河。
從甘肅玉門向南行駛30多公里,就進入祁連山昌馬峽谷。拐幾個彎后,只見一條大河從群山之間奔騰而出,這就是那條流淌出輝煌歷史的疏勒河(圖1)。

(1)水是生命之源,西流的大河孕育出這片土地與眾不同的生命
疏勒河發源于祁連山脈西段的疏勒南山和托來南山,經上游100多公里的匯聚,從昌馬峽谷中奔涌而出,隨即掉頭向西,穿越安西縣到達敦煌,度過玉門關繼續向西,最后匯入新疆境內的羅布泊。
疏勒河的支流包括橫貫敦煌全境的黨河,流進莫高窟的宕泉河,流進榆林窟的榆林河等。
疏勒河流域總體地勢東高西低,昌馬峽谷海拔2000多米,敦煌西北部和羅布泊最低海拔只有800多米,這是大河西流的原因。
疏勒河兩岸形成了大小十幾片古代綠洲,從東向西依次有:昌馬、淵泉、鎖陽城、石包城、瓜州、廣至、敦煌、陽關、多壩溝及古玉門關等,其中敦煌是最大的一片。
疏勒河猶如一根綠藤,把沿途的一片片綠洲串連起來,把一條條自由流淌的小河流收編起來,也把豐富多彩的文化整合起來,孕育出了舉世文明的敦煌文化(圖2)。

(2)敦煌佛教藝術舉世聞名
李正宇(敦煌研究院研究員):疏勒河千百年來孕育了世界著名的敦煌文化,它是歷史上十分著名的一條文明河、生命河、文化河。
然而奇怪的是,今天的疏勒河卻被冷落一旁,極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疏勒河唯一被外人所了解的,就是蘭新鐵路上一座不知名的小站——疏勒河車站。
在漫長的歲月中,疏勒河流域幾番改道,幾次斷流,幾度繁榮,幾度凋敝。它的每一次改道和斷流都讓繁華的都市變成廢墟,讓大片的綠洲變成荒漠,讓文明的鏈條驟然斷裂,留下了一個個撲朔迷離的歷史之謎。
中外文化交流的運河
農歷四月初八,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日,敦煌市五墩鄉新店臺村的人們早早就去莫高窟趕廟會。
這一天,莫高窟九層樓前儼然成了一個盛大的集市。幾乎全敦煌的老百姓都來給大佛菩薩進香,祈求年景風調雨順、祛病消災。
敦煌似乎注定與佛有緣。
佛教產生于公元前5世紀的古代印度,在公元1世紀左右進入西域,在短短200年間迅速流行,并沿著絲綢之路向東傳播。佛教東傳進入中原的第一站就是敦煌。
據專家介紹:東漢以來,高僧都是從敦煌這個通道綿綿不絕地進入中原,進行佛教的傳播以及佛典的翻譯。
疏勒河是一條朝圣的河,是中西交流的文化運河。
李并成(西北師大敦煌研究所所長):聞名于世的莫高窟就建在大泉河邊,無論是西出陽關還是東還玉門,無論是僧人還是商旅,都在莫高窟燒香禮佛(圖3)。

(3) 黃沙重重包圍,也抹不去莫高窟昔日的輝煌
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等大小十幾處石窟群,都在疏勒河及其支流的峽谷峭壁上安家落戶。
陳國燦(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副會長、武漢大學教授):說起石窟,我們可以畫一條線:疏勒河上游的昌馬河就有昌馬石窟,昌馬石窟往西走又有東千佛洞,東千佛洞繼續往西又有榆林窟,榆林窟再往西又有莫高窟,莫高窟再往西又有西千佛洞,西千佛洞再往西,到了黨河有五個廟洞窟,可以說基本上是一條線。
莫高窟開鑿歷經10個朝代,連續1000多年,留下寶藏無數。加上榆林窟、東西千佛洞等姊妹窟的豐富遺存,使敦煌成為舉世聞名的東方藝術寶庫。
中古時代,無數商人和使者、僧侶進出塔克拉瑪干、穿行在河西走廊的漫漫路途上,敦煌是他們心中的燈塔,莫高窟是他們精神的驛站。
韋陀(英國倫敦大學教授、敦煌學家):從公元4世紀到14世紀,就連續地造窟了。從西漢起,敦煌的佛教藝術就和世界文化有關系了。
敦煌吐魯番學會的會長季羨林教授曾經說過:敦煌是世界四大文明的交匯地。
疏勒河處在古代絲綢之路的咽喉。
絲綢之路上的幾條重要通道——陽關道、玉門關道、吐谷渾道、莫賀延磧道,全部沿疏勒河兩岸穿行。敦煌是絲綢之路東段的終點,又是中段的起點,玉門關、陽關是“出塞”“入關”的必經之地。
榮新江(北京大學教授、敦煌學家):古代沒有先進的交通工具,向西一定要傍著河流走。這條河流對于東西交通非常重要。
絲綢之路開通1000多年間,疏勒河流域始終處在中國對外開放的最前沿。從西漢開始,敦煌地區始終與中原保持著血肉聯系。如今,這一帶的飲食習慣、方言土語、民風民俗基本與關中地區無異。
明嘉靖三年(公元1480年),嘉峪關城門正式關閉,敦煌連同整個疏勒河流域都被遺棄在關外,喧囂了1000多年的陽關古道,終于曲終人散,莫高窟也日漸凋落。
我們來到了疏勒河尾閭,這里就是今天被稱為“魔鬼城”的敦煌雅丹國家地質公園(圖4)。

(4)記者冒著攝氏40度的高溫進行拍攝,感受到了這里氣候的惡劣
這里是亞洲最大的風蝕地貌區,長風把大地撕扯得支離破碎、光怪陸離。
李正宇:這個地方雖然開闊,但沒有烽火臺,不用設防,敵人不會從這里經過,因為這里是鬼門關。
20多年前,著名科學家彭加木就是在疏勒河末端的古河床失蹤的。
我們怎么也沒有想到,孕育了燦爛文明的疏勒河,竟然以這樣的方式結尾(圖5)。

(5)當年水豐草茂的疏勒河末端,如今已成為生命的禁區
隨著海上絲綢之路的開啟以及明王朝推行閉關鎖國政策,延續1000多年的陸上絲綢之路中斷了。
楊鐮(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到了明代,朝庭關注的重心偏向了東南部,不太顧及西部。那些政治家和軍事家已經失去了漢朝張騫他們那樣的進取精神。
20世紀初,敦煌莫高窟終于有外國人光顧,可是,他們不是來采購絲綢,而是來盜寶的。
藏經洞石窟遺書意外發現,讓敦煌再一次震動世界。
20世紀中葉,古老的疏勒河開始進入歷史的新紀元。
沉寂了數百年的敦煌重新受到全世界的關注,各種膚色的人們踏上絲綢古道,尋找大漠深處的古老文明,為古代中國人的偉大創造而驚嘆,為這塊土地的滄桑巨變而感慨萬端。
竇俠父(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理事):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只有把自己處在對外開放的系統中,才能融入世界,走向新的發展。
疏勒河承載著讓古老的中國走向世界,讓世界走進中國的使命。
如果沒有疏勒河引導,沒有絲綢之路的暢通,人類四大文明的交匯和撞擊可能會推遲;如果古老中國沒有從敦煌打開對外開放的大門,世界歷史也許會是另外一種格局。
幸好,這只是一種假設(圖6)。

(6)今日敦煌新面貌
造就偉大的漢長城
在玉門關外,我們沿著疏勒河南岸西行,途中看到一些斷斷續續的殘墻,它們在沙丘與戈壁中若隱若現,仿佛一條巨龍在起伏游動。
讓人難以相信,這一道道貌不驚人的土墻,就是2100年前修筑的漢長城。
西漢時期,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先后3次征討匈奴。公元前121年,驃騎將軍霍去病在河西之戰大獲全勝,將匈奴趕出了河西走廊。漢武帝遂將長城從甘肅永登向西延長到玉門。公元前101年,李廣利伐大宛取得勝利,漢王朝又把長城修到了鹽澤,也就是羅布泊。至此,漢長城從渤海之濱一直延伸到疏勒河下游,全長1萬多公里(圖7)。

(7)盡管歷經滄桑,漢長城依然巍峨挺拔
在漢長城的護衛下,敦煌及河西全境免于匈奴和羌人的侵擾,以漢長城的延長線——玉門關外到羅布泊的烽燧防御系統為依托,西漢王朝完全控制了天山以南、昆侖山以北的塔里木全境。
河西走廊的漢長城有1000多公里,其中疏勒河流域的安西、敦煌境內保存有200多公里。
奇怪的是,漢長城并非人們想象的那樣高大。從空中俯瞰,敦煌一帶的漢長城甚至像一條普通的地埂子。很難想象,這樣的長城怎能抵擋匈奴的金戈鐵馬?
更讓人稱奇的是,這里的漢長城竟然是用沙石和蘆葦筑成的,連一塊磚都沒有。
2000多年過去了,掙扎在飛沙走石的大漠戈壁中的漢長城卻依然挺立。
李并成:一層沙石加一層蘆葦,或者是紅柳和柴草,這么層層疊加而起。有的地段則是墊一層胡楊作為墻基,然后在上面填壓沙土,這種構筑方法,在世界建筑史上是一個奇觀。
這是一道充滿了智慧的墻,是中國古代的偉大創舉。
它的名字叫“葦墻”。
纖弱的葦草和沙石交替疊壓,在當地鹽分極高的堿水凝結下,煥發出驚人的力量——柴草變成了鋼筋,沙石變成了磚瓦,漢長城變成了銅墻鐵壁。從此,“卻匈奴七百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
英國探險家斯坦因考察敦煌的漢長城后,曾留下這樣的文字:“當我看到我對面的一段墻體,即使再架上一門現代野戰炮對它也可能沒有多大影響時,我不禁對古代中國工程師修建這段長城的技術深感欽佩,而且也對他們修筑臨時堡壘的技術深感欽佩。我非常懷疑那時甚至現在,還有其他什么人能夠建造一項在持續不斷的外力侵蝕環境下,能夠存在2000多年的工程。”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漢長城的墻體從下往上每隔20厘米就鋪一層蘆葦,這數量巨大的葦草從哪里取得呢?
陳國燦:漢代長城,基本上是沿疏勒河修筑的。
揭開謎底的還是疏勒河。
漢代的敦煌不像現在遍地黃沙,而是河水充沛,蘆葦遍地。奔騰西流的疏勒河在沿岸留下大片湖泊、沼澤,生長著密不透風的紅柳、胡楊、羅布麻和蘆葦。據說直到清朝道光年間,這一帶仍有虎豹熊羆出沒。當年修筑漢長城所需的蘆葦,就是依靠疏勒河沿岸大片的湖泊和沼澤提供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是疏勒河造就了偉大的漢長城。
作為漢代最重要的軍事防御工程,漢長城的防御體系又是如何運作的呢?
長城在漢代又稱為“塞”,由距離不等的小城堡相連,小城堡設有發放警報的“烽臺”,稱為“亭”或“燧”,相隔若干個“燧”有一個較大的城,稱為“障”。駐守亭障的士兵一旦發現敵情,立即發出信號,稱“烽燧”(圖8)。

(8)疏勒河流域現存135座漢代烽燧,是目前保存烽燧最多的地方
在敦煌漢長城的當谷燧附近,我們發現了幾堆年代久遠的蘆葦,至今還整齊地堆放在一起,這就是漢代烽燧用來報警的“積薪”。
李正宇:當時烽火臺夜間燃火用的火把,是用蘆葦做成的,規格大概是2米長。
積薪,用來在白天煨煙;苣,用來在夜間燃火。同時,還有用白布制作的“蓬”一起配合使用。
這就相當于今天的“密碼電報”:白天放煙,晚上點火,燃幾柱火就代表有多少敵人。長城烽燧上的報警系統可以稱得上是古代的“信息高速公路”。
2000年,在敦煌學術研討會上,李正宇公布他多年考察結果:在敦煌境內除了漢長城,還存在環護整個綠洲的古代塞城。他由此推斷,過去北方各國曾筑有塞城,秦始皇只不過是把各國塞城的北墻連接起來變成了長城。
這個發現可能會改變長城的定義。
下期請看:
《大河西流——(二)脫水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