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學校里流行在鋼筆上雕刻圖案。常去我們學校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操外地口音,矮小,瘦削,握一把鋒利的小刀,在筆桿上“哧哧”有聲,片刻就完工。用細砂紙稍作打磨,上色,一朵艷麗的花,一只活靈活現的小鳥或者一行龍飛鳳舞的書法便躍然筆桿上。陽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芒。當時,幾乎每個人都在自己最心愛的鋼筆上刻上了這樣的圖案,上課時一片鳥語花香,讓單調、枯寂的少年時光也熠熠生輝起來。
臨近畢業,班里充溢著離別的氣息,那段日子,我一直有些神不守舍。有一天中午,我一個人去了小鎮上的供銷社,千挑萬選,買了一支鵝黃色鋼筆,在校門口等了大半天,直到無人時才走到那個小攤前,讓他在鋼筆上刻了一朵玫瑰花,想了想,又讓他刻了一行字:友誼地久天長。刻好后,我緊緊地將筆攥在手心里,看著那朵鮮艷欲滴的玫瑰,心竟然莫名地戰栗起來。我知道這是代表愛情的花。愛情,多么美妙的字眼啊!慢慢地,我的眼前就浮現出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一身潔白的連衣裙,頭發烏黑油亮,在腦后扎成一條馬尾。皮膚白皙,臉色紅潤,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含著羞澀的微笑,目光純凈、透明,氣質優雅……她叫琳,是我們班公認的班花,初二下學期從外地轉來的,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歡上了她。當然,這種喜歡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的隱秘心事,單純而美好。況且我是個靦腆的人,用一層看不見的殼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從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在喜歡她。更多的時候,只能在她身后,偷偷地看著她,比如上課間操時,凝視著她那美麗的背影,長長的馬尾辮飄起來,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散發著怡人的清香。
眼看要畢業了,照完合影后,就要分道揚鑣了。我突然有了一種不可遏制的沖動:我要讓她知道,我喜歡她。于是,便有了那支刻了玫瑰花的鋼筆。筆算不上貴重,但卻承載著一個少年初綻的情懷,像一道光,照亮了那段純真的青蔥歲月。
晚上回到家,我在明亮的燈光下,撕下一張紙,在上面寫下一行字:你知道嗎?我喜歡你!頓了頓,又在后面寫下三個字母:ZYH。這是我名字的開頭字母縮寫。我擰開筆桿,將這張薄薄的紙條仔細地纏在墨水袋上。
那天,同學們都到校門口去照畢業照了,我是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的,我快速走到琳的課桌旁,將鋼筆夾在了她書包中的一本書里。然后,若無其事地去了校門口,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在攝影師的指揮下,挺胸,微笑,隨著“咔嚓”一聲,初中生活就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琳。不久前的一天,妻子從商場購物回來,一進門就滿臉神秘地問我:“你猜猜,我今天遇到誰了?”一邊說,一邊在儲藏室的一只舊木箱中翻找著什么。不一會兒,她拿著一摞東西走了過來,最上面的是一張泛黃的合影,她在仔細地辨認著,說:“你還記得琳吧?就是那個插班到我們班的,我今天碰到她了。”我一愣。我和妻子也是初中同學,后來一塊兒考上了師范,畢業后又分到同一所學校。初中時,她和琳的關系不錯。妻子還在說:“她這些年一直在國外,嫁了一個外國人,有三個孩子呢……”
我的目光在那張畢業合影上尋覓了好一會兒,才在第二排的中央找到了琳,白襯衣,馬尾辮,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含著羞澀的微笑……我怔住了,一時心潮起伏。這時,妻子突然“噢”了一聲,說:“對了,當年她還送了我一支鋼筆呢,真有趣,上面刻了一朵玫瑰花。你看,多漂亮!”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不由渾身一震。
時隔二十多年,我又看到了那支鋼筆,明亮的鵝黃色背景上,盛開著一朵嬌艷的玫瑰花。我接過筆,握在手中,細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后慢慢擰開了筆桿。那張紙條仍在里面,只是已經變黃變脆。
妻子在低頭看紀念冊。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展開了紙條——“你知道嗎?我喜歡你!”看著熟悉的字跡,往事如煙般飄過眼前,我不由得有些恍惚,如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