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身體里的愛情

泉城路的街燈閃亮，蘇茉站在必勝客的窗戶外面，看到方浩軒。當然，同所有俗套的故事劇一樣，還有一個妖艷的女主角坐在他對面，紅唇輕啟，笑得嫵媚，讓蘇茉想到初見浩軒時三月的榛花。蘇茉覺得有些冷，站在玻璃窗外，浩軒回首看到蘇茉，有瞬間的驚慌，蘇茉擺擺手，算打了招呼，微笑，轉身。

“沒有男人抱緊你的時候，不要—個人在風里走。”這話是浩軒說過的，在十天前。今晚的風很大，才11月的天氣，蘇茉一個人在風里走感覺冷得透徹。經過狼騰皮草行的時候，她給自己買了一條圍巾，用去一個月的薪水。纏纏繞繞地圍在頸上很是暖和，比男人給予的感覺要踏實得多。蘇茉圍著它，一路走回家。

浩軒已經在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蘇茉沒等他開口，便把自己遞上去，一顆一顆解開他上衣的扣子，他的胸膛裸露出來的時候，蘇茉的舌尖便涼涼地繞上去，她能感覺到浩軒些微的戰栗，他的胸膛很性感，每一寸都刻著他們曾經的海誓山盟。浩軒的手指盛開在蘇茉的身體上，已經有炙熱的溫度。他扳過她，把她壓在身下。

蘇茉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雖然已經被今晚的風吹散了不少，但還是有淡淡的味道，蘇茉迅速地躲開，徑自跑到陽臺上去看她養的花。浩軒站在臥房的門口看她，她給那些花兒澆水，仰起頭來，把嘴角調整到微笑的最佳弧度，她說：“浩軒，等這些花兒開了，你就可以娶我了，是嗎?”

浩軒不說話，轉身回了臥室。

清晨，蘇茉告訴浩軒她要去朗木寺，浩軒懶懶地躺在床上問她為什么。她說，有人告訴她說神住在郎木寺，如果虔誠地叩著頭來此轉經，轉動的經輪就會轉去今生的苦難，轉來來世的幸福，所以想去看看。

坐了一夜的車，晨曦初現，寧靜的朗木寺籠罩在清晨的薄霧下，隨處可見山坡上一排簡陋長廊下的轉經輪，轉經輪或大或小，被虔誠的手磨得光亮。蘇茉一路摸過來，直到小路的盡頭，不知道來世的幸福是否真的會來。

蘇茉愛浩軒，愛了七年，生命中最華美的時光都用來做這件事情。愛著的女人總是貪婪的，不只要愛情還想要婚姻，蘇茉夜里睡在浩軒身邊的時候喜歡握著他的手，十指緊扣，睡不著的時候，喜歡看著他幻想天長地久這樣的詞匯。蘇茉偶爾提起婚姻，浩軒便說：“好啊，結婚以后我想要一個嬌嫩的小生命，長得像你。”每每蘇茉只能在黑暗里沉默，這便是浩軒的殘忍，她無法給他一個孩子，就像窗臺上的花，偶爾開花，不能結果，甚是落寞。

其實，蘇茉本來是可以的，兩年以前，她還算做是被浩軒捧在手心里的女子，青春，嬌媚，擁有很多陽光的詞匯。那是認識他四年零三個月的時候，蘇茉貪吃嗜睡，一個人忐忑地去醫院，醫生告訴蘇茉，她可以做媽媽了，她一路歡快著搭車到他的公司，天上飄著雨，幸福來的有些不著邊際地迅速，蘇茉要給她的浩軒一個大大的驚喜。二十七樓的電梯，升到最高的時候蘇茉快樂得有些眩暈，推開他的房門，卻成了一出戲劇青眉藍眼的看客，蒼白的身體，痛噬的快樂，蘇茉輕輕地掩上門，門里的男人和女人還在激烈地糾纏著身體，沒有發現有人來。蘇茉坐在門口，很安靜地等待，她透過玻璃窗，看窗外的雨，寂寞地數著玻璃上的雨點，想象著如果在二十七樓飛奔而下會是怎樣絕美的姿勢。一個小時后，浩軒走出來，蘇茉看著他的表情霎那間變得驚慌失措，她轉身下樓，昂著頭，任他在后面追著喊，樓梯很多，她一圈圈地轉到無力，跌坐下去。被浩軒送到醫院后，她的小腹恢復了先前的空蕩，蘇茉的花蕊丟了，那個叫何然的醫生告訴他，她很難再生育了。

蘇茉沒有談到分手，浩軒也沒有，他們都知道分分合合是個浩大的工程，最重要的是蘇茉離不開他，而浩軒，他說他對于那些女子，只是欲望，欲望可以沒有責任，所以無所顧忌。

之后的生活里，常常會有這樣那樣無所顧忌的女子出現，蘇茉以為自己會恨，可是她對他的寬容已經成為一種堅挺的姿勢和優雅的習慣。夜晚慘白的月光將防盜窗投在墻壁上，形成一個寂寞的牢籠，蘇茉便把自己困在這個牢籠里，整夜地睜著眼睛，讓自己逐漸在他的背叛里做到不動聲色，無論愛和痛苦。

可是蘇茉每個月的生理期不再如約而至，常常亂了時間，她的小腹也沒能再孕育生命，她的臉色變得很差，無法形容的糟糕。

蘇茉去看醫生，遇到的人是兩年以前為她做手術的男子。他謙和地笑，眼睛是溫暖的。蘇茉還記得他說，會有一點點疼，但是要徹底清理，不然會傷身體。那個時候，蘇茉無力地躺在床上，告訴他自己不怕疼，只是有些怕冷，那種痛徹肌膚的冷。她記得他把器具放在溫熱的消毒液里，然后對她微笑，這個男子她始終記得，因為他說：“你這么柔弱，讓人心疼。”。

兩年之后，蘇茉坐在他的對面。桌上有整齊的病歷紙，像他的人一樣的干凈，他把手指輕輕探在蘇茉的脈搏上，長久之后嘆了口氣，他說“憂思郁結”，蘇茉忽然在這四個字里脆弱下去，她埋下身子，絕望地哭，這是很久沒做過的一個動作，面對那些背叛和傷痛，蘇茉更多地喜歡逃避，蘇茉以為自己不談起，那些女人的肌膚賽雪和胸如峰巒就未曾出現過。

這個叫何然的男子給蘇茉開了中藥，他說拿回去煎服，或者你可以放在這里，我來煎，蘇茉選擇了后者。她喝到第七服中藥的時候，何然就送給蘇茉一盆花，顏色濃綠，枝干光滑，她小心翼翼地一路捧回去，把它放在陽臺上，精心地侍弄。何然說，這花會在11月的時候，開出六片淡紫色的花瓣，綻放奇異的芬芳。如果把花柱及柱頭入藥，就可以生新化瘀。這種藥材很名貴，效果很好，等它結了果實，你就會很快康復起來。就可以有一個你們的天使，他說：“我有兩盆，送給你一盆。”

可是，11月的時候，蘇茉的花還是翠綠著，沒有開花的跡象。浩軒帶著她去過一次何然的醫院，她做完化驗的時候，何然已經給了浩軒幾瓶維生素，浩軒叮囑她每天都吃，除卻這些關心，他依然帶著各種氣息午夜回家。蘇茉開始有些煩躁，常常地跑去陽臺上看，她的維生素都吃了很多，花兒依然固守著沉默。

蘇茉問浩軒，我們會不會分開。浩軒堅定地說不會，他說：“丫頭，我愛你，我們已經習慣了彼此。”蘇茉坐在沙發上笑，習慣了彼此是愛情里的最高境界吧，蘇茉盯著浩軒的唇，他說我愛你，不費一絲力氣，即使在明目張膽的背叛之后也說得真誠無比，蘇茉第一次發了脾氣，茶幾的玻璃很厚，蘇茉用大大的煙灰缸砸出一道傷痕，然后轉身離去。

夜晚的風很大，蘇茉忘記帶她的皮草圍巾，她瑟縮著，一路走到醫院。何然的辦公室亮著燈，他還在，蘇茉決定上去，哪怕只是取取暖。何然正蹲在電磁爐子上煎著中藥，滿屋子的芳香，這是蘇茉的藥，她可以聞到它獨特的氣味。何然看到她，起身，還是那種疼惜的笑，他解釋說白天沒有時間，晚上給你熬出來。蘇茉才知道，他不是對每一個病人都這樣，可是，她已經有半個月沒有來了，何然卻每天都為她熬出來，裝在晶瑩的玻璃瓶子里等著她來取。他說，花是11月開花的，花期是半個月，你偏巧錯過了。蘇茉說你想聽故事嗎?他不說話，歪著頭看她，于是她講，講蘇茉來這個城市，舉目無親，被浩軒拾回家，她給他女人的第一次；他幫她渡過難關，找到合適的工作，她感恩地小心翼翼地去愛，他皺緊眉頭的時候，她便不敢多說一句話；夜里喜歡睡在他的右邊，從背后抱住他，怕他生厭，動作輕柔；他很多個夜晚衣衫不整，滿頸唇印，蘇茉裝作不知，他常常沒有前奏地做愛，讓她疼痛不已；心情好的時候可以放縱她偶爾的挑逗和一點點任性；蘇茉以為他不給她婚姻，是因為她再不能懷孕，如果她可以給他屬于他的小生命，他就會收斂了性情，已然忘卻了這只是她給自己尋找的桎梏。

蘇茉在何然的眸子里看到疼惜，像是浩軒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他說：“那些維生素別再吃了。”夜色濃重開來，蘇茉的聲音卻漸漸小了，她從來沒有敘述過自己的生活，當它們被語言理順，展現在面前的時候，蘇茉看到自己多年的愛情，千瘡百孔，而她竟撫慰著身體，自以為幸福。其實，她的愛成為一種慣性，一路執著地滑下去。

屋子里的燈光很好，蘇茉坐在沙發上睡著了，朦朧中感覺何然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床很小，但是很溫暖。他在蘇茉額頭上輕輕吻了下，然后轉身出去。蘇茉卻睡意全無，光著腳踩在地板上，環住他的身體。

他整個人挺拔修長，他撫摸蘇茉的動作也溫暖無比，他吻她，舌尖清新濕潤，他的手臂有強大的力量，他把她整個的抱起來，放回床上，在褪去蘇茉的衣服之前，他說，你怕冷，我舍不得你站在地板上。她知道這叫做愛情，她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在她的孩子失去之前，對浩軒。

第二天清晨，蘇茉回家了。浩軒窩在客廳的沙發上，臉色憔悴，距離蘇茉的離開只是一夜，他說，我回家沒有見到你，很害怕。蘇茉就想起來有人說過，愛情就是這樣賤，你高的時候他是低的，你低到塵埃里去的時候他是高昂的。蘇茉問浩軒：“你同別人歡愛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他點頭，說常常地想起。蘇茉說我沒有，然后，離去。

其實那夜，何然沒有要她，他偎在蘇茉的身邊，給蘇茉取暖。他說：“愛情給予你的傷，你靠藥來治愈，從一開始便注定是錯的……”他告訴她，其實她早應該康復了，那些維生素是方浩軒買的避孕藥，他用這樣拙劣的理由，給自己的荒唐一個慰藉的借口。

路上，陽光很好，蘇茉聽到“聲音的碎片”樂隊：“把春天給你，把花朵給你，把夏日的深遠也給你，把過去給你，把現在給你，把未知的幸福全給你，什么都不留下……”從現在開始，蘇茉只要一點溫暖的陽光，還有大半的人生，可以找一分愛情，開在自己的身體里，治愈那些傷痛。她想起何然說，真愛你的人，不會讓你有一點的疼痛，從身體到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