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歌先生的《觀察日本的視角》(《讀書》二○○八年五期)給了我很多的啟示,尤其是“如果我們僅僅把一些固定的意象作為歷史討論的話題,那么活著的歷史就會與我們擦肩而過……我們便不得不置身于歷史之外,而我們的思考,也可能因而失掉歷史性”。
暫時拋開學者的目光和態度,回到“口述歷史”,回到兒時夏天納涼的平房頂,奶奶邊搖蒲扇邊講故事的場景。“老日”——爺爺、奶奶這代經歷過那個時期的長輩人都如此稱呼日本侵華軍隊:
噫,你都不知道,一聽說老日過了黃河,要來咱縣了,中央軍都跑了,大家魂兒都飛了!
那時候,一個老日能攆住一個村兒幾百口的人跑!
這墻(這邊)老日打一槍,那墻(那邊)中央軍“嗡”的都躥起來了!
除了這些恐怖的形象,偶爾奶奶也說一些這樣的話:“咱們村子駐的幾個老日,天不亮都起來跑操,他們也不往家里頭搶糧食——就是大冬天的穿著一丁點的小白褲衩洗涼水澡,惡心人!老縣城的老日多,但是沒有幾個真老日:好些(多)都是朝鮮人,還有臺灣人和山東人,他們會說中國話和日本話,穿著老日的軍裝,這些人最壞!跟保安隊一起作孽!咱們村的某某就是被幾個朝鮮人強暴的……”
生于八十年代的鄉村,不是書香門第,沒有電視機,沒有網絡,只有口耳相傳的故事伴我度過漫長的幼年。奶奶講的故事算不上歷史,也更不會是意識形態的想象。可是它們給我的影響并不會比學者們的著作弱,因為這也是最親愛的奶奶遺產的一部分。
今天這個時代,大眾文化正在生產大規模的“政治冷漠癥候群”,但是偶爾的政治風向的轉動,也催生了一個又一個躁動著的言論和行為,浮躁地坐在電腦前,看著不知是否準確的消息,轉發摻雜了自己私憤的言論——也許,我們的民族性格真的潛移默化地發生了改變。
孫歌說:“和解和仇恨,在歷史中都可以找到位置,但是它們不是通向歷史的途徑。”我們是歷史的繼承人,就像我的奶奶一樣,總要有一天會在自己的后代前面講一些我們的經歷,那時候,我會講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