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了蕭父先生的文章、詩詞、書畫選集三種四冊,合稱《蕭氏文心》。通讀本書,不難看到作者學術的一些重點或特點。蕭先生治學,首貴博淹,又深造自得,見解獨到。他對中國哲學的學科建設,對從先秦到今世之完整的中國哲學史的重建,做出了可貴的探索與貢獻。
首先,是在中國哲學史方法論上探賾索隱。蕭先生會通中、西、印哲學,以批評的精神和創造性智慧,轉化、發展儒釋道思想資源。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為總結歷史教訓,他從哲學史方法論的問題意識切入,努力突破日丹諾夫教條主義的束縛,引入螺旋結構代替對子結構,重視邏輯與歷史的一致,強調普遍、特殊、個別的辯證聯結,認真探究中國哲學范疇史的邏輯發展與哲學發展的歷史圓圈。因為哲學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歷史總結,也是通過把以往各個哲學體系中的重要范疇納入新的體系,使其成為新的環節來實現的。先生的《中國哲學史方法論問題芻議》一文,在哲學史界有相當大的影響,為當時哲學史界的方法論自覺起了示范的作用。
爾后,作者又以不斷更化的精神,由哲學史方法論問題的咀嚼,提出了哲學史的純化與泛化的有張力的統一觀,努力改變“五四”以降中國哲學依傍、移植、臨摹西方哲學或以西方哲學的某家某派的理論與方法對中國哲學的史料任意地簡單比附、“削足適履”的狀況,逐漸建樹了“中國哲學”學科的自立性或自主性。他是最早具有文化自覺與學科自覺的當代學人之一。
其次,在“明清早期啟蒙思潮”論域中貢獻卓著。作者治學,宏觀立論與微觀考史相結合,社會史與思想史相結合,通觀全史與個案剖析相結合,提出了兩個之際(周秦之際與明清之際)社會轉型與文化轉軌的概觀,改進了哲學史的分編與分期(將周秦之際、明清之際單獨成編),繼梁啟超、侯外廬諸先生之后,提出并進一步論證了“明清早期啟蒙思潮”的學說,形成系統的理論體系。蕭先生的原創性智慧表現在其學術專長——明清哲學,特別是王船山哲學方面。他以對世界文明史與中華文明史的多重透視為背景,提出了以明清之際早期啟蒙思潮作為我國現代化的內在歷史根芽與源頭活水的觀點,他由王船山、黃宗羲、傅山等個案入手,探討十七世紀晚明清初的哲學形態與學風的變異,進而剖視十八世紀的歷史回流和十九世紀的思想悲劇與近代難產,引出“歷史接合點”問題的思考(“接合點”就是蕭先生的特別用法),建構起明清啟蒙學術流變的論域。
蕭先生指出:“作為中國式的現代價值理想的內在歷史根芽,乃是傳統與現代化的歷史接合點。”他認為,中國近代的啟蒙者既普遍接受西學,又充分肯定明清早期啟蒙學術的地位,兼顧民族精神與時代精神,鮮明地顯示啟蒙思潮的一貫性,同時表現人類文化固有的趨同性。三百多年來,一代代學人經過不斷探索與反思,逐步認識到明清之際早期啟蒙思潮是我們最可利用的思想資源,外來的先進文化可以與早期啟蒙思潮相結合,在我國土地上生根、開花、結果。
蕭先生倡導獨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思想解放運動以來,他一直反思新舊傳統的思想桎梏、精神枷鎖、權力崇拜、人身依附,批判兩千多年專制主義統治對中華民族創造精神的窒息。他對道家、禪宗的超越放達的提倡,也是出于這一目的。
作者以王船山為中心的明清之際哲學思潮的研究成果,自為經緯,成一家言,為國際漢學或中國學界專家們所推重。他的深意在于弘揚三百多年以來的新傳統,正確把握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化的歷史接合點,探索作為東方大國的中國之現代化的特殊道路。因而,蕭先生在這一論域中與杜維明、包遵信兩先生的雙向爭論,就有特別的理論與現實的意義。有關這一方面,本書選中多方涉及,又見于《明清啟蒙學術流變》、《王夫之評傳》、《船山哲學引論》等著作之中。
作者一貫鼓勵自己的學生們對他的思想與學術提出批評,展開討論。在新的時代,以蕭先生的學養與詩人哲學家的氣質,他的“啟蒙”論說實際上早已超越了歐洲啟蒙時代的學者們的單面性、平面化與歐洲中心主義、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今天,東西方學者進一步反思啟蒙理性的局限,以更加多維的視域理解人類各民族文化,詮釋現代性的多元及其與傳統的關系,在這一背景下,我們更加珍視先生在“啟蒙”論說中開發出的新的生長點,并努力對他的學說予以深化。
(《蕭氏文心》:《思史縱橫》,38.00元、《呼喚啟蒙》,28.00元、《火鳳凰吟》,26.00元、《苔枝綴玉》,38.00元,武漢大學出版社二○○七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