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說災荒主要是一種自然現象的話(當然,導致災荒的原因可能有自然、人為等多種),那么,與之相對伴生的賑災則是一種社會行為了。可以說,自有人類史以來,災荒始終是影響人類社會前進的一個天然的障礙。也正是在人與自然之間不斷的對立統一過程中,形成了諸多正式與非正式制度組織,以應對社會歷史進程中的種種困難與不測,如前者有以國家名義生成的荒政制度,后者則有以民間社會為實體的義賑等組織形式。由此,災荒史研究成為眾多學者探究和闡釋中國歷史圖景的重要路徑。朱滸的《地方性流動及其超越》主要從義賑的興起和流向兩個維度對發生于光緒三年的“丁戊奇荒”進行了經驗研究,并構建了晚清義賑與近代中國社會變遷關系生成的“地方性實踐邏輯”。首先,作者考察分析了“丁戊奇荒”時期華北、江南地域社會的不同反應和救助措施,以探究義賑作為一種地方性實踐的歷史起點和根基。通過掌握和重新梳理大量史料,作者指出,以往學界大多關注于傳統國家的救荒賑災制度和傳教士的賑災行為,而忽略了西方式的賑災行為與義賑力量的相互關系,而正是后者,在罕見的光緒初年大災荒中催生了義賑的興起。至于義賑初興的社會根基,作者從發起者的群體屬性、組織機構、募捐機制和中心地點等四個層面做了詳細的論述和求證。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災荒時期中央帝國、華北江南的地方士紳和西方傳教士等救助力量彼此交織在一起,共度艱難時世的復雜面相。當然,將義賑研究對象放置于歷史網絡和生存情景中進行地方性的書寫,確實給予了讀者身臨其境之感,不過,筆者覺得一種更為完善的歷史圖景應該是:不同的賑災力量在應對大災荒時的真切動機和行為指向如何在中央與地方的相互關系中,締結出能夠實現自身意圖的權力網絡和實踐邏輯來,也許這才是歷史書寫與現實關懷可以關聯起來的理想之舉。
其次,作者又用了全書一半的篇幅論述了義賑興起之后的具體演化和改造問題,即晚清義賑轉型的近代化歷程。與分析義賑初興立足點不同的是,作者將救荒的義舉與中國近代工業化的進程結合起來論述義賑組織的新變化,可以說由原先的地方性探究提升到了整個國家的視角。我認為這是本書另一個吸引人的地方,也是說作者沒有將自己的研究視野僅僅局限于義賑實踐本身,而是將其作為一個理解近代中國新陳代謝的窗口來進行災荒史書寫。比如義賑行為的近代化趨向,作者是從其主持群體、組織機構、募捐機制和中心地點四個角度展現了新興因素如何引發和促進中國救荒近代化形態的。因此,作者通過晚清義賑的地方經驗研究,不僅詳細地探討了這種救助災荒的具體實踐形態,尤其是其地方性問題;同時還自上而下地從國家的視角論述了義賑生成的“跨地方性”及其一般意義。
正如作者所言,此書的主要目的是試圖通過經驗研究以達到歷史認識論和方法論層面的反思。但是,也許是作者執意要將自己的義賑研究提高到一種對歷史認識和建構的理性關懷程度,而且試圖要創建一套自己的話語體系來闡釋中國災荒史的具體發生過程,結果給這本有關災荒救助機制的著作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負面影響。其中,一個很明顯的不足就是簡單化地套用了西方社會科學的研究概念和語詞,而忽略了這些概念本身的意義和語境,由此導致了一些內容敘述上顯得牽強。事實上,在我們進行歷史研究時,敘事本身往往蘊含了無比豐富的意義和價值,它同樣能引發人們對過去和現在的認識和反思。另外,由于義賑的生成過程中存在著中央與地方、國家精英與地方士紳、傳統與現代、本土與外來等多重力量的關系網絡,它們之間也必定因救助災荒事件不斷進行相互作用,那么,在這個實踐過程中究竟改變和保留了什么,這也是義賑研究中值得特殊關注的問題。可惜的是作者沒能將義賑形態史研究的這種現實關懷呈現出來,因而讀后還是留下了一種不滿足感,因為人與自然的關系仍舊延續下去,而災荒也在不斷地發生,這些都會促使我們要從相關的歷史研究中奢求點什么。
(《地方性流動及其超越》,朱滸著,人民大學出版社二○○六年版,3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