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為自己守墓的人（四首）

那樣一個月夜

那樣一個月夜，說不清心情好不好

我不由自主地走進了父親的墓地

墓地的月夜是熱鬧的。如果說

白天來這里我是主角，那么現在

我則是一個被放在月夜邊緣嘆息的人

唉。鳥兒的眼睛在墓地的矮樹上

發光，比掛在高處的月光還要亮

比月光亮的只有那幾只鳥兒的眼睛

鳥兒的目光像沒有發育成熟的

一個洞，深邃而又生動

其實，光明都有聲音，月亮更是如此

它在黑夜里以超常魅力的聲音

讓整個世界顯得更加安靜。此時此刻

我似乎可以在生與死之間自由走動

再也聽不到風聲、樹聲、草聲、蟲聲

我躺在父親的身邊，父親繼續睡他的覺

月夜是一種柔柔的白色的幔包裹著的

童話

這樣的黑夜里，一切都是讓人安逸的

物質

從來沒有實質性的恐怖，只有白天里

才有

我繼續躺下去，幸福感比天還大

天上的星星真是些好朋友

久居城市，我養成了一個習慣

總是經常抬頭看天，尤其到了

夜晚，這在城市里可算是個

異類了。大家忙忙碌碌地過生活

誰會對天空感興趣？城市的

誘惑太多，唯獨沒有天空的位置

每當夜靜我點起燭光，就會想到

月亮。城市的月亮可不是想看就能

看到的，城市的月亮比誠實的

語言還要稀少，比樹還要寂寥

這時我看到天上的星星，就覺得它們

真是些好朋友，你和它們對視時

它們就若有所思地眨著眼睛和你笑

然后就有許多星星掉下來，大部分掉到

成人的夢里，少部分會在孩子的

眼睛里留住，或點亮孩子的眼睛

它們閃爍一下光芒后，就進入了

無垠的黑暗之中。我在城市里

依然是個孤兒，我是城市之外

那個被石頭壓在歷史里的影子

人類是冷漠的，而天空是熱情的

撫慰者。此刻，人類，包括我的

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已經安睡

只有星星，還有月亮，陪伴著我

靜夜

我的房間被夜色占據

鬧市瞬間成了我漂泊的屋頂

我坐在門檻上如一道疤痕

回味往日那遙遠的痛

一群人粗暴地穿過我

好像我是抵達光明的唯一通道

風一直沒有停止說話

話語打在我的臉上

像我一生都擦不掉的灰塵

夜的穹隆漏了，無數干渴的嘴

迅速上升。這個夜晚

吮吸之聲充盈整個星空

看看我居所的周圍

一座古老教堂上的塔尖

正逼進虛無的夜空 讓它

交出一個真實的上帝

靜夜，整個蒼天無語

刺不透的藍，黑夜一樣詭秘

我只渴望有人喊我一聲

哪怕那聲音很弱很冷

我是一個為自己守墓的人

現在，我正坐在一片墓地的

一角，守著自己孤零零的墓穴

我看著天空的月亮和星星

我在上面找自己的影子和來世

這樣多好，然而太冷了

這樣想著，我便睡下了

恍惚間，好多熟人住在外面

孩子們也住在外面，只有我

一個人住在里面。我聽到外面的

歌聲和風聲越來越大，這時候的

墓地真美，像別人結婚的新房

而且在一片清亮的嘈雜之中

顯得異常歡快，有種壓抑不住的

喜慶韻味。一些人行走的姿勢

飄忽不定，你會以為他們排著隊

在跳舞。我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將身體放在一塊木板上

并將自己放在了夢的角落，也把

遠方更多不可知的東西放在一旁

正在我靠近最基本的事物時

一個一身玄衣的女人來到了我的

身旁，她手里抓著一件衣服

那是我過去的命運。她將它

披在了身上。我包裹了她。其實，

我的身體只是她的皮膚。我知道

我要走了，我張開了翅膀，飛上了

天空，太陽是我的另一間屋子

突然，我看到了天空中的墳墓

比地上的優雅而閃亮，像一道道

閃電。總有一天，我要將墓地

搬到天上去，把更多的人帶到

天上去，我注定還是那個為自己

守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