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南島的詩歌現狀
詩歌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出現高潮,社會轉型中經濟、商業和網絡傳播不僅改變著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也改變著人們對世界的觀念與態度,詩歌開始落潮。近些年來,如果說“盤峰論戰”跟詩學還有關系的話,現在詩歌又開始被人們關注,卻是因為“梨花事件”、“裸誦事件”、“詩人手稿拍賣”等負面新聞再次回歸到人們之中。這些事件在現實和網絡中相互交織,從參與人群的地域分析來看,我們會發現他們基本都遠離海南的詩人群——遠離不是不關注,而是不參與。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劉復生先生有關分析海南詩歌的一些話可以對以上現象作出解答,“海南詩歌的發展與海南特殊的地域文化氛圍有著緊密的內在聯系……與大陸的地理隔絕感雖然造成了某種封閉與偏狹,卻也使它免受浮泛的詩歌潮流、無聊的論爭與時尚所干擾,這種被動與主動的疏離反倒使海南詩歌保持了從容自信甚至盲目的從容自信的主體性,這也是為何在中國詩歌最為艱難的時刻,它反倒維系了一種不衰的熱情的原因?!彼€說到:“海南詩歌最可愛之處正在于這種單純的歌唱的欲望,這里的詩人們普遍地無文學史焦慮,也無心話語權力的爭奪,海南也沒有大陸詩壇小圈子化的分裂,以及為了吸引外在注意而經常性的炒作與做秀,詩人們更多地是靠本真的創作沖動來寫作,海南詩人沒有刻意地在意自我的詩人身份,海南詩人只在寫作時才是詩人,于是他們才能隨時成為一個詩人(《〈海南當代文學史〉詩歌類——執著歌唱的海南當代詩歌》)?!闭且驗槲幕偷乩韮蓚€因素,赤誠、自由的心靈使海南詩歌可以自然生長發展,所以,詩人的身份對海南詩人來說,“不是身份,當然也不是職業,而是一種生活方式或人生趣味,是生存的內在需要。(引用同上)”。也正因此,海南詩歌的歷史基本都是沿著詩歌本身來發展,不跟“話語權”等詩歌本身鄙視的事物發生關系,這是健康的歷程。
目前,海南詩歌的情況跟廣東詩歌有很大的相似性。在經濟熱潮里,海南本身也是一座移民城市,自1988年海南建省以來,島內外人員頻繁流動,推動了文化交流,海南詩群既有很多本土詩人又有很多外來詩人。所以,海南詩歌跟島外的詩歌不因為地理的割斷而隔絕,而是在不斷學習的過程中,完成自己的一次次蛻變,本著自己的秉性,進而匯合全國的詩歌大潮。
2.《海拔》詩刊
說到海南島的詩歌,不能不說《海拔》詩刊與海拔詩群,這是海南詩歌展示的主要平臺。
《海拔》詩刊由海南省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主編,每半年出版一期,專門刊登與海南有關的詩,旨在推出海南生活過的文學愛好者及文學家的作品。
《海拔》的誕生,應該從南方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海拔詩叢》談起。叢書總共出版了李少君、孔見、盧葦、白然、艾子、紀少雄、紀少飛、遠岸、黃海星、潘乙寧等十個詩人的詩歌單行本,基本囊括了當時海南現代詩詩人。
2006年12月,《青年文學·下半月版》發表了李少君主持的“海拔詩群”(林森、王蔚文、陳亞冰、陳祖錦、阿伍)的詩歌,這是目前最早出現“海拔詩群”命名的文字資料。
兩年來,《海拔》總共發表了八十八位詩人的六百三十首詩歌,“國內著名文學雜志《詩選刊》、《詩歌月刊》、《青年文學》及日本《藍》雜志、澳門的《中西詩歌》等都做過海南詩歌專輯,還有十幾位詩人的作品進入《2006年度中國詩選》、《2006中國詩歌年鑒》、《中國年度最佳詩選》等選集?!眹鴥纫恍┲姼柙u論家把海南詩群命名為“海拔詩群”,甚至說成“詩歌海軍”。
《海拔》努力挖掘和聚集了許多生活在海南的詩人(如王小妮、蔣浩等)和本土詩人,很多年輕的、特別是大學生詩歌愛好者的加入,使這個詩歌隊伍越來越強大。其中一些代表性詩人的創作越來越引人注目。
李少君的詩歌創作在大學開始,詩歌編入他的文集《那些消失了的人》。1996年《天涯》改版后,他主持開設了“九十年代詩歌精選專輯”,以專輯每年推出一輯的速度,發表了一百多位詩人的詩作;爾后,提出了詩歌“草根詩學”,主編了《21世紀詩歌精選——草根詩歌特輯》。豐富的詩歌閱讀,豐富的生活閱歷,使李少君逐漸擺脫了詩歌的迷惘,在個人思想和詩人認識上都有明顯的突破。他這些年的詩歌創作引起廣泛關注。
《撞車》:“時間靜止,仿佛電視劇拍攝的中場/自行車像是一個擺設的道具/那輛汽車也似乎若無其事/只有那個人,滿皿按地癱軟/最后四肢朝天”;《并不是所有的?!防飳懙溃骸安⒉皇撬械暮?都像想象的那么美麗/……//但這并不妨礙我/只要有可能,我仍然愿意坐在海灘邊/你凝思默想,固執守候……”在這里,詩人已經不是當年閱歷貧乏的少年了,在處理的技巧方面也從容自如。他關注周圍的日常生活,把生活的經驗提煉后寫進詩歌——當詩歌照臨日常生活的時候,我們就發現生活瑣碎的本身也是一種美。在《春》這首詩里,詩人像蜜蜂、蝴蝶、燕子、少女們一樣“欣喜雀躍”,由衷表露出“只有我,貪婪地聞著嗅著看著這一切/并從心底里深深愛著、享受著這一切”。在高速運轉的城市里生活,我們看到最多的是忙碌、擁擠、慌亂等等,如果我們只是追隨著“現代化”進程,沒有關照生活,那么我們是根本無法體會到生活之美的,正如《神降臨的小站》里寫的“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廣大的北方”,同樣也無法體驗到“春天”原來是如此美;也無法發現《一個男人在公園林子里馴狗》本身也有豐富詩意——“就這樣,他和他的狗成為了公園林子里的一部分/自然的一部分,仿佛自然中的一幅靜物”。在這些詩歌里,李少君努力把日?,嵥?、枯燥的經驗,轉化為詩歌本文,身體力行自己的草根詩學,用本身詮釋了理論。
同樣關注和提煉日常生活經驗的,還有賈冬陽、鄒旭等詩人?;蛟S是出身于北京,賈冬陽的詩歌有自己的“冬陽”味道,冷暖明暗正如冬天本身,在技巧方面有干凈簡潔也有反復繁瑣,但不管哪方面表現出多一點,在詩歌文本里都體現了他嫻熟的功力;直接攝取日??谡Z入詩也是他的特點,這些口語進入詩歌文本中猶如人的心靈自然流露,不見做作刻意;不論長短的詩歌文本,在里面總會感受到中國古代詩歌里絕句體的味道,很有道家的味道?!靶←?昨天在書店/我買了一本/古希臘抒情詩選/開篇就是荷馬的詩/名叫‘時代如落葉’/全詩共五行/第五行說/人類也如是,一代出生一代凋謝”,在《愛情故事》里,他平靜著寫下了以上的文字,娓娓而來;《熱天午后》里“我躺在草席上/讀李太白集/隨手翻至將進酒/慢慢讀出聲/你說,真想有一架時光機/好回到唐朝/聽聽李白是怎么讀的/還說更想去聽/宋朝的歌妓/怎么唱雨霖鈴/和大江東去”。同樣的還有《夜讀〈論語〉》、《昨夜的閃電》、《斜陽》等短制詩歌,而《冬夜》這首長一點的詩歌里,絕句體的味道更濃。
鄒旭很癡迷家鄉的名詞,平常的事物被他搬移到詩歌里,它們就是飽滿的生命。《地方志》里“我很樂意在詩歌中談起我的故鄉七星河/我樂意談起七星河的石頭/石碗、石杵、石磨、石井、石窗、石星……/除了為它們驕傲,我找不出/任何沮喪的理由”;《還鄉》里“油坊溝向西十公里是寡婦井/再向西十公里依次經過碾窩、鄔家坡、德順墳/翻過陳治凡跨進姑嫂田……/我羨慕這些鮮為人知的小地方/如果可能,我愿意念叨著這些樸實的名字/返回我的尚未命名的小山村”;《村莊》里“桐樹窩,三棵樹,楸樹溝,白果坪/越過楓楊樹埡子/就回到我的村莊椿樹頭”……詩人在說到這些石頭和村莊的名詞時,他如數家珍一樣清點出來展示,并且驕傲地說“像我,如果沒有這些暖人的名字/又能在哪兒安放流浪的靈魂”。《陪父親喝酒》也只是日常生活里的場景,父子倆之間的喝酒,“我們越來越像兄弟”,最后在父親進錯房間,“但你裝做看著你的寶貝兒子/就在我倆相互禮讓卻又撞在一起時/窗外,新年的炮仗連成一片雄渾的樂曲”,父子的溫暖情感躍然紙上。
更小一輩的80后詩人里,有李朋、王鴻章、林森、王蔚文、陳亞冰等。李朋對詩歌的學習能力很強,悟性也很高。“南方的濱海城市/傍晚在工棚外閑話的民工/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唱/‘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如果大海能夠》)寥寥幾筆文字就處理好了一個年輕人在夢想和現實下的沖突,其中的張力彈性十足。最好的是這首《所有憂傷的好夢儼然都只是一個夢》,他從多多的詩歌里學習了詩歌的音樂性,當你朗誦“所有憂傷的好夢儼然都只是一個夢”時就會感受到回旋的音樂旋律舒緩地滑過你的肌膚,像白日吹著習習的風。成熟的心性造就了王鴻章的詩歌在內容上具有天然的完整性,詩歌被他記錄成文字后不會有破綻零散的痕跡?!稇n愁》里“遠遠的地方,激勵我遠行/……朝著像音樂一樣浩淼的天空/我睡在靈魂的白晝上”;《親吻》“我怎樣招回,世界才可愛?/那些盟誓和祈禱才干凈芳香?/而她,美麗,黝黑而明亮//今晚,那武庫的槍藥死亡/見鬼去的水晶般明凈的死亡/我們甜蜜地愛,睡眠在詩人之手上//罪惡,恐怖和癲狂/我搖動的心房,季節和哀傷/順風把親吻送走,擁抱沃土和家鄉//宛若那帳下失眠的老兵/堆滿死尸殘喘的亮光”。他能很好地掌握短詩歌的節奏,把握遲緩,里面具備了完整的結構。王蔚文很擅長幻想,在語言的天空里,他的詩歌是一些活潑的精靈,而涉及到一些平常生活場景的描敘時,同樣可以表現不俗:“閑散有致。一束芒果花/折下,泛著寒光,馨香/庭院的五個季節,鑲在瓦上/風吹雨打,舞浸霜寒/也不見蝕褪;夕陽無邊/落暉似金,有無數哀蟲/竊竊私語,木瓜寂寂然/雞鴨成群堆坐于枝下/雞眼瞪著鴨眼,莫名有趣/我移步院口,觀望野外/想多記誦些暮色,誰知/一聲哈欠,驚擾了神靈”(《院子》)。林森的詩歌路數很雜,既有“村口/不是口//吞不下鄉村的彷徨/吐不出土地的苦難”(《村口》)這樣的短篇,也有記錄《小鎮生活》《水泥路》等日常生活的描敘,《天涯》是他寫得最爽氣的詩歌,其中有這樣的句子:“高樓擋月,我不帶刀/用沉迷殺死自己/尸體完整,還能活動//我等待一道圣旨:詔曰:/魂兮歸來,魂兮歸來//我揮揮手作揖,不回朝,只回鄉?!标悂啽撩杂谟洃浐腿粘5募m纏,《不想說些什么》雖然副題是寫給海子的,真實卻是寫給他自己:“你走著不能歸鄉的夢,沿著鐵軌開始/你是自己最精美的一首詩章,一個腳韻/而在太陽山北側一株蒲公英陰影下/你是一只蝸牛,我也是一只蝸牛/一輩子爬不過一片紅薯葉”;“……而一只貓頻常在午夜的內核哀怨/敲疼了我夢回是空脆的骨腔/我企圖在古舊的鞭炮和鑼鼓聲中/抵達村莊祠堂,擁抱任一顆塵粒起舞/如擁抱自己情人溫潤的胴體/——抵御孱弱、分身離神的曦光”(《晨》)。
符力有宋詞韻味;田一坡的詩歌很節奏很穩,有點波德萊爾的抒情特點,《白骨山》的冷酷“白骨的白勝過骨折的痛楚”……還有一些詩人如紀少飛、王凡、一行、孔見、譚毅等等,他們的詩歌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這些可以通過閱讀《海拔》來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