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抑或是淚
——致孫文濤
清貧和勞疾不會放過
心存大地的詩人,從雨水和泥濘中
歸來,他帶回廣袤天空下
一些微弱的呼吸
世界如何泛濫,也有
干凈、溫暖的緊握
比如閃著光華的思念,比如
山谷對平原的問候,比如
詩句與詩句父子般的擁抱
我放棄了群山的養育
將飄泊,從容地穿上
懷揣一封冬天失而復得的信件
打開這爐火中的文字
要等到一燈如豆的夜晚
也是某個正午,與兩位朋友
談起牽掛大地的詩人
窗外襲來滂沱大雨
突然,冰涼的流動肆掠面頰
這分明是雨,但我感覺它
更像是淚水……
民間偶遇
——致張新泉
黑夜容納著我身體的熒火
那時,我是虛無的螞蟻
與一只風雨歸來的麻雀偶然相遇
我觸到了他眼中的汗水、纖繩
碼頭、險灘以及
胸中包容的民間沃土
這人間,江水比虛無的名聲恒久
鹽粒比執迷不悟的城市厚重
緘默和看見宿命的眼睛,比
愚昧的善良更為寬容
這滄桑骨骼的麻雀,展開被寒流銑亮
的羽翼、滿心愛憐,身懷一柄好刀
劃破河床,安慰曾經
受傷的雨露,斷裂的支流
久病未愈的舟子
今天,在氣勢磅礴的世界
他變得越來越小
小到六十四開,小到一握釋懷
小到和民間一樣
無影無蹤、無處不在
孤國
——致發星
大涼山關上黑色的山寨
斷絕了,與物欲的對望
我的兄長獨自一人
潛伏進一只雄鷹頹廢的翅膀
尋找熄滅部落里
一絲暗淡的火光
這詩歌的畢摩,出生地就是你的遠方
如果還有偉大的返鄉,就返回
螺髻山的卵巢,黑水河的陰囊
那里有我魂牽夢縈的藍天啊
我經歷了一次毫無道理的逃亡
羊皮鼓呢?石頭呢?我要握著他們
和你一起,學會對質樸憨厚地微笑
放下多年積蓄的貪心
讓那些變節的詩人
脫下矯揉造作和惟名是圖
回到對泥土和文字,最初的仰望
不止這些,兄長
我還要從“貶義回到褒義”
穿著雪衣經過苦蕎地,尋回曾經
流失的膽汁。和你到涼風如歌的山頂
將詩句,獻給經卷、酒和永恒
一粒幸福
——致白鶴林
驚喜的哭聲瞬間,撕亮多舛的旅程
你在平安的夜晚迎接生命中
一次盛大的驚醒
我站在你命運的邊緣,看著你
走向父親的領地
開啟一粒,神圣的幸福
生活其實就是,奔跑而來的寒冷
我們溫暖了詩句,卻沒能
溫暖自己。時間逐漸凝固
但卻沒能達到永恒
只在閃電的雷夜,翻閱喜愛的書籍
開啟一粒,隱忍的幸福
我們常常在一杯茶里,看著
窗外潔凈的街道,多想
讓心無雜念的掃帚和清泉,洗凈我們
年久失修的軀體
包括心臟,包括忙于生計的頭顱
也許我們都可以做到。可這么多年
我們卻沒能洗凈文字中的烏云
沒能洗凈遠方的塵埃
沒能洗凈內心的祖國
奔波的囚徒
——致廖亦武
一次次梳理好野性的羽毛,一次次遭
到天空的拒絕
他不需要平步青云,只愿心靈的圍墻,
再矮一些
他無法抵達自由的遠方
一次次往返于大盆地,一次次被蟲豕
擊碎了尊嚴
長江凹陷,那些旋渦和深淵只會成為
肉體的囹圄
他常常被誤解和涂改,被無形的力量
層層堵截
一次次在喧囂中突然沉靜,一次次讓
簫聲戛然而止
漏風的建筑千瘡百孔,大樹的年輪銹
跡斑斑
他發現了信誓旦旦的背叛
絕癥肆意橫行,掙扎和拯救無疾而終
一次次張口卻啞然失笑,一次次睜眼
卻刺傷了光陰
他生活在一片廣袤的國土
在那里,萬人都必須沉睡,不容一粒沙
子的清醒
在那里,只流行攀談和朗誦
在那里,只歡迎美人、野獸、白癡和暴
君
來不及
——致親人
就這么一閃即逝
太多的過程都來不及看清
夢、淚水、愛、時間、切齒
來不及用詩句
續接兒子的骨折,讓
遠在異地的妻子平靜
我甚至來不及續接微顫的聲音
來不及每周回一次九樓
來不及告訴父母,我在
詩歌和日子里忙碌些什么
已經七月了,物質收入
比精神收入,更能解釋直白的生活
我來不及思考,來不及讀書
甚至來不及孤獨
就這么一閃即逝
美丑都如長天白云
啟幕、謝幕,生者如斯、逝者如斯
我還來不及悲傷,來不及歡樂
在渺茫的人間
我還在一首詩里,聯系著
妻子、兒子、親戚、朋友……
我還來不及病,來不及老
甚至,來不及疼
忘記了
——給另一個自己
經常忘記了,故鄉的方向
一條河流在體內走投無路
那些山峰漸漸逼近
清晰的脈絡
經常忘記了,已從母親體內
逃離了三十七年
在汗如雨下的正午
從電話里,擔心兒子的溫度
經常忘記了,詩歌里埋藏的尊嚴
內臟被生活一點點銹蝕
曾經面條當劍的日子
正在漸漸失去激情
經常忘記了,目前還是一個公民
身份證里微笑的面孔
已經多年未變
被禁錮的雙眼模糊不清
經常忘記了,身邊存在的幸福
午夜,一列漫長的火車
將我多年后的疲憊
運回遙遠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