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之憶（組詩）

這寨子里的女子

是不是盛產水果的地方

女人生得多情而豐盈

這亞熱帶寨子里的女子

目光清澈，雙乳飽滿

陽光下裸露著雙腿和手臂

線條動人，像涂滿了蜂蜜

甜美，又閃爍光芒

名叫黑農的姑娘

氣息如芒果

問她會為什么樣的男子動心

回答

勇敢、心好、能干活、還要干凈

真好。這是我聽到的

關于男人最動人的標準

我真希望這樹林里有神的耳朵

讓神聽到，會心一笑

賜給她一個這樣的愛人

我想起我所在的那座城市

一樣的女子，有的人

對自己都不再相信

從鼻子到前胸，她們熱衷于修補

不惜成本，脆弱啊

當生活已需依靠假象進行

而這個寨子的男人，多有福氣

他們有鬢間插花的女子為伴

用手摟起，瀾滄江洗過的腰肢

勤勞驍勇或者聰明

都會被一雙雙黑葡萄樣的眼睛注視

就是含辛茹苦、就是出門遠行

疼愛和牽掛他們的

也有一顆顆水果那樣

汁液飽滿的心

古鎮日記

這個地方，它的奇妙在于

一種無形之力

讓你把自己變得空曠起來

你會漸漸陷入一種蓬松的寧靜

呆望著小城天空上的云朵

看年邁的納西族祖母緩緩走過

看神跡一樣

顯現在天邊的雪山

天下的悠遠和靜謐

天下的自由和清風

一切是這么和諧

銀器、木雕、神秘的東巴文字

銅壺、雪茶、家織布上的花紋

一杯家釀的梅子酒

一張安歇過天南地北旅人的木凳

一個裸著清瘦的后背

正在木版上用力雕刻的男人

像是來到心中久藏的一個地方

用清水洗凈臉上的灰塵

我端坐樹下

想給飛來飛去的鳥兒

留個好印象

從上午，到暮色蒼茫

我幾乎一動未動

和小店的盆花一樣安穩

季節、時間被推遠

河水帶走了體內的蕪雜

一種虛幻之感

讓我覺得自己正站在對面

看著這個來自北方的

目光空洞的女人

輕風之輕

清水之清

后來，一切開始微微傾斜

我漸漸成了氣球

在那個不斷飄起的木凳上

滴酒不沾的我，居然在此地

變成了一個

善飲之人

讓你慢慢入醉的地方

必不可小視

而這樣的醉過之后

竟是如此，不愿再醒

花住云南

花住云南

猶如大雪飄在北方

一切相得益彰

高原的絢麗和浪漫

高原的高和香

這么多漂亮的花朵

讓我想起從古到今

那些被比喻成花朵的美人

其實花朵之美

幾乎無可比擬

姹紫嫣紅、單純、稚氣

嬌弱中甚至帶著英武

不計后果，一意孤行的盛開

讓原本只想欣賞它的目光

不覺就生出了敬意

云南的花

先是物質，后是精神

花的千言萬語，花的隱喻和象征

一片花海

一片禪語之陣

做不了一朵云南的花

我就做一個

使勁記住這些花的人

日后，想起的時候

內心里積攢的那種香和純美

就會一陣一陣，彌散出來

客棧

不用腰纏萬貫

沿著河水，我想

就住進一家

數到九就能到達的客棧

何其幸運

老板是一對相愛的戀人

年輕，笑容干凈

庭院露天，不染塵埃

清水沐浴，香茶接風

蠟染的桌布，蠟染的床單

紅磚庭院，原木地板

星光月色里，四散的旅客如倦鳥歸巢

萍水相逢。英語、漢語、外加手語

友好的微笑，奇妙的方言

小小的、一粒花生形狀的客棧

像一本書里未曾有人注意的逗號

八間客房，每間都整潔小巧

都能看到清澈的河水，遠處的雪山

在這樣的小店停留

不由得腳步變輕，身心放松

有緣而來，四散而去

依依惜別之時，無論華洋

我們都像古代的君子

拱手抱拳，而后互道珍重

隔年再來，竟如隔世

客棧平地升級，看上去花枝招展

物在人非，那對戀人已經分手

分別去了各自的遠方

愛情不在了，一座接受了整容的旅店

像一個巨大的錯別字

在正午的陽光下

左看刺眼，右看黯淡

在尚義街上漫步

在尚義街上漫步

我注視每一扇房門

我敢說，那一天

我是整個昆明城

最仔細端詳門牌的人

尚義街六號

那座詩人筆下

法國式的黃房子

盛裝過中國西南

最動人的青春和激情

如今痕跡全無

好像，它的存在

只是為了，一首詩的完成

尚義街如今花團錦簇

作為花市，一種通俗之美

在街頭街角，釋放著交易的熱情

想起當年，初識那個

把這條街寫出名聲的詩人

那時，他正年輕

小麥色皮膚，目光溫和，說話很輕

一雙厚重而結實的皮鞋

深棕色、質地精良

曾讓我聯想過美國大兵

看人看鞋，一雙鞋

或許包含一個人對道路的理解

一年一年的歲月

一年一年的昆明

誰也不能把一條街帶走

這條街卻把一個詩人的名字

交給了，南來北往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