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一年中大約有4個月在西伯利亞寒流的淫威下瑟縮。為了御寒,家家戶戶在冬季的夜晚都掛著厚厚的棉門簾、棉窗簾。棉窗簾就像常見的冬季蔬菜大棚上覆蓋的草簾子一樣,卷起、放下都是由一根繩子控制著。我家的棉窗簾從我的個頭可以夠得著那根控制繩兒的時候起,卷、放窗簾的活兒我全包了。在一大片整齊的平房中,我家的窗簾總是卷起得最早,放下得最晚,因為我喜歡看凝結在玻璃上的冰窗花。
夕陽的朱唇吻著地平線的時候,冰窗花在浪漫派畫家的創作激情里信馬由韁、縱橫馳騁,首先從窗戶的最下面一塊玻璃開始,蒼莽的群山,層巒疊嶂的奇峰異石,挺拔秀麗,峰回路轉,曲徑通幽;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萬馬奔騰;點點蘑菇般的蒙古包點綴在遙遠的天邊,牧馬的漢子,擠奶的姑娘,栩栩如生;奔騰激越,撼天動地,氣吞山河的壺口瀑布飛流直下,云蒸霞蔚,卷起千堆雪;萋萋芳草地,奇花異卉,姹紫嫣紅,爭芳斗妍,引來蜂吟蝶舞,百鳥鬧春……我還覺得這冰窗花上似乎還缺點什么,雙手托住窗臺,引頸伸頭用舌頭舔一下玻璃,在大草原的天空上添一輪紅日,“哧”地一聲,舌頭被粘掉了一層皮,一時疼得熱淚盈眶。……
又是暮色蒼茫時,我卻驚奇地發現清晨還是從下而上依次綻放的冰窗花,這時卻是逆向從上往下次第衍生。問過爸爸才知道,今天是立春節令,從日歷上得知,時間正是11點零3分。我百思不得其解,立春和冰窗花有啥解不開的結呢?冰天雪地,朔風肆虐的口子一直要持續到三·八婦女節才會有所緩解。咱們這里的氣候表面上看不會因節令的改變而有太明顯的變化,但實際上,從立春以后地溫已經開始緩慢地回升,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消雪化凍也非一日之功。怎樣能證明地溫立春時開始回升了呢?我刨根問底要弄清楚那皎沽澄澈的冰窗花立春后倒著開的緣由。
“等明年立春我給你做個實驗你就明白了。”爸爸認真地對我說。
剛過了小雪節令,我就天天翻日歷,生怕錯過了立春。按照爸爸的說法,我早就動手把家里的竹掃帚把兒鋸了2尺長一段,用燒紅的鐵棍烙通了竹桿里的結節,為了準備實驗用的鵝絨,還吃過一回苦頭。天冷的緣故,媽媽在傍晚總要用開水燙軟干苜蓿草葉,再拌上玉米面讓鵝飽餐御寒。媽媽剛拌好鵝食,我就格外殷勤地端起盆子送到了鵝棚。母鵝趴在窩里沒動,我趁那只公鵝低頭吃食的時候,悄悄蹲在母鵝旁邊一伸手抱住它迅速地拽了一小撮鵝絨。正準備下蛋的母鵝受到驚嚇,一邊掙扎,——邊啼叫,高大的公鵝見太太被捉,伸開翅膀猛然向我撲來,伸長脖子就要啄我的臉。我一時心慌,蹲在那里逃跑不成,只好迅速往旁邊一閃。公鵝憤怒的雙翅扇在我的后背和一只胳膊上,臉扭開了,只覺得耳垂像被老虎鉗子夾住似的疼。公鵝沒啄住我的臉,卻啄住耳垂又夾又拽不松口。我立即放了母鵝,公鵝的雙翅又將扇過來時,我喂養的那只正滿院撲攆麻雀的小黃狗,四趾生風,“嗚”地一聲沖向公鵝。公鵝這才落荒而逃。我抹著眼淚,撿起地上的鵝絨迅速躲開。以后許多天,我見公鵝就捂住耳朵。
立春那天,爸爸在院子里刨了個2尺深的坑。我和媽媽拿了小鬧鐘,一起動手把竹桿豎埋在土坑里,只在地面上留著竹筒的口把鵝絨也放進了竹筒。小鬧鐘一分一秒地走著,1點47分,潔白輕盈的的鵝絨果真鬼使神差一般從2尺深的地下通過小竹筒飄浮出來。我高興得手舞足蹈,又跳又笑:
“噢,立春啦,立春啦”﹗黃狗被我快樂的情緒感染了,攆著自己的尾巴梢轉開了圓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