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議日本“天皇”這一稱號出現的時期

摘 要：關于日本“天皇”這一稱號的出現時期，中日學者眾說紛紜。代表性的說法有三個，即圣德太子時期（592-622年）、天武天皇時期（673-686年）和圣武天皇時期（724-748年），其中占統治地位的是第一種觀點。本文作者在對上述觀點批駁繼承之后，經過分析論證，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筆者認為：“天皇”這一對國君的尊稱應出現在公元672年至689年之間。

關鍵詞：圣德太子時期 天武天皇時期 圣武天皇時期 天皇

引言

在和歌森太郎的著作《大王から天皇へ》中，關于日本的“天皇”這一稱號，有如下記載：“正如大家所知，天皇這個詞在中國的《后漢書》、《史記》、《春秋》等眾多古典著作中均有出現，但是依據其出處意思卻大不相同。在《后漢書》中‘天皇’有時作為‘天帝’而使用，有時則等同于中國的‘天子’這一概念。閱讀《唐書》等著作可知，在《高宗記》中記載著唐朝的高宗皇帝自稱‘天皇’。雖然在中國的政治社會中，‘天子’、‘皇帝’也使用過‘天皇’這一稱呼，但僅僅是一種臨時性的、具有強調意義的用法。在中國思想中，把“皇”分為天皇、地皇、泰皇或天皇、地皇、人皇三種。在此差序格局中，由于位居最上，而極具神秘的權威性，可以說，具有控制國家乃至宇宙的權威能力的正是‘天皇’。”［1］16這段文字，對“天皇”一詞的意思及來歷進行了說明，但是就其具體出現時間卻沒談及。且在中日史學界，關于日本“天皇”這一國君的稱號出現的具體時間說法不一。歸納各種資料，大致可以分為三種情況，即：圣德太子時期（592-622年，此時天皇為推古天皇）、天武天皇時期（673-686年）和圣武天皇時期（724-748年）。其中，圣德太子時期是長期占統治地位的觀點。但是，筆者認為三種觀點都有其不足之處。本文中，筆者欲從史料考證入手，就“天皇”這一對國君的稱呼的出現時間，進行具體、準確的論述。

要想弄清楚這個問題，我們有必要知道在“天皇”出現之前，日本國君的稱呼都有哪些。《后漢書·東夷列傳》稱：“安帝永初元年（106年），倭國王帥升等獻生口百六十人，愿請見。”由此可見，當時日本只有國王，尚無皇帝，更無天皇。且據《隋書·倭國傳》載：“開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倭王姓阿每，字多利思比孤，號阿輩雞彌，遣使詣闕。”日本使者小野妹子第一次使隋時遞交的國書稱:“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無恙……”從中可看出，日本國君模仿中國，也自稱為天子，但其日語讀法為“オオキミ”。“オオキミ”的漢字表記有兩種：“大君”和“大王”。日語中“キミ”是“君”，其詞源也是來自于漢語的“君”（日語中“キミ”等同于“キム”，“キム”是君的音變），與漢語的“王”、“公”意思大體相同。而“オオ”則是“大”，所謂的“オオキミ”只不過是中國的“大君”、“大公”或“大王”罷了。

“大君”一詞出自于《萬葉集》，其中有“大君は神にし坐せば赤駒の匍匐ふ田井を都となしつ”等三首和歌（詳細內容見后文）。“大王”一詞則出自于日本有船山古墳（熊本縣江田）中出土的一柄大刀的銘文。銘文中稱反正天皇為“大王”，但是，“反正天皇”是后世對倭王珍的稱呼，并非倭王珍時代已有“天皇”這一稱呼。后文的繼體、推古、文明等天皇均為此情況。

從上可知：在“天皇”這一稱呼出現前，日本人對國君的稱呼有“大王”和“大君”兩種。下面針對“天皇”的出現時期，依據上述三種觀點進行具體分析。

一、圣德太子時期說

圣德太子時期也就是推古天皇時期，即公元592-622年。此說法長期占統治地位，代表性的觀點有三個，以下筆者對其逐個進行介紹和批判、繼承。

（一）唐則銘《日本歷史》

唐則銘所著《日本歷史》中寫道：“こうして天皇を中心とした中央集権的支配をうちたてようとする動きが強められると共に、このころ（604年，憲法十七條頒布后）から、大王を天皇と呼ぶようになった”。［２］支持這一說法的證據可見《日本書紀》，其中記載：“辛巳（推古天皇16年即608年9月11日）唐（もろこし）の客裴世清、罷り帰りぬ。即ち復た小野妹子臣を以って大使いとす、…爰（ここ）に天皇、唐帝を聘ふ。その辭に曰、‘東（やまと）の天皇、敬みて西皇（もろこし）の帝に白す。…’と”。［３］但是這寥寥五十余字，卻讓我們發現《日本書紀》錯誤百出，不可為據。究其原因在于，唐朝建立于公元618年，而書中記載的辛巳（608年）又如何會有遣唐使呢？我們不妨把引文中的最后一句，用現代日語表記替換一下，則成為：“大和（やまと）の天皇、敬みて唐（もろこし）の帝に白す”。事實上，唐朝的出現尚在十年之后，故該證據不足信。唐則銘的《日本歷史》中的觀點也因此不能成立。

（二）王曉秋·大庭修《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歷史卷》

王曉秋、大庭修所著《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歷史卷》認為：在公元6、7世紀的繼體、欽明、用明及推古朝倭王的稱號中，相繼出現了“治天下……大公王”、“治天下天皇”和“治天下大王天皇”等字樣。這說明倭王的稱號是由“王”到“大王”再至“大王天皇”不斷發展的。［４］

但是，在《先史時代的日本》中，徐逸樵認為:“關于天皇這一稱號，至少在推古天皇以前似乎還沒有確實出現的形跡，這可以從有船山古墳（熊本縣江田）中出土的一柄大刀的銘文中只稱反正天皇為‘大王’和保存在隅田八幡宮（和歌山縣）的一面古鏡的銘文中也只稱繼體天皇（507-533年）為‘王’，得到確證。也有人以《日本書紀》中所載的推古天皇致隋煬帝的‘聘書’中有‘東天皇敬白西天皇’（注：東の天皇、敬みて西皇の帝に白す）一語為證據，認為推古天皇時代已出現過尊號，但這也不應該輕易作為可靠的證據。據《隋書·倭國傳》記載，那‘國書’中所說的只是‘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注：日出づる処の天子、書を日沒する処の天子に致す），并沒有什么‘天皇’字樣。如果認為《隋書》的憑信是高于《日本書紀》的（這是誰也不至于有異議的），那么《日本書紀》的說法豈不是大有可能是出于《日本書紀》作者的捏造嗎？”［５］正如大家所知，《隋書》是一部正史，但《日本書紀》中卻有大量的杜撰，筆者認同徐逸樵的上述觀點。

依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在推古朝倭王的稱號仍然不是“天皇”。因而，《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歷史卷》中的觀點也不成立。

（三）坂本太郎《日本史概說》

坂本太郎在其著作《日本史概說》中指出，正式使用天皇這個稱號是在推古天皇時代，是為了強調統一國家日本的元首在宗教方面的權威而加的獨特稱號。［６］但是，分析下面三首和歌，則會發現不一致的地方。這三首和歌在前文曾提到過，分別是：“壬申の年（672年）の亂の平定しぬる以後の歌”二首；

大君は神にし坐せば赤駒の匍匐ふ田井を都となしつ

大伴御行

大君は神にし坐せば水鳥の多集く水沼を都となしつ

詠み人知らず

和“天皇雷丘に御遊しし時、柿本人麿の作る歌”一首。

大君は神にし坐せば天雷の雷の上にいおりせるかも

依據以上三首和歌，可以看出：672年以后人們依然稱國君為“大君”，足可證明“天皇”一詞出現在圣德太子時期是不正確的。

二、天武天皇時期說

天武天皇時期（673-686年），或將時間范圍稍微擴大一點說是天智天武天皇時期。以下我們引用《大王から天皇へ》一書中的部分內容加以說明。

作者和歌森太郎在書中寫道：“有名な大阪府羽曳野にあります野中寺の金銅彌半伽像の円形臺座に銘文が刻まれておりまして、「丙寅年四月大舊八日癸卯」という年次が入っておりして「橋寺智織の者たちが中宮天皇がご病気になったときに」云々ということで、この請願のために彌勒の像をこしらえたという銘文があるわけであります”。［1］14且“その『丙寅』という銘文に刻まれた年次でありますが、これを探すとすると、天智天皇の代ということになります。天智のまだ稱制段階の六六六年に當たるわけであります”［1］15

可是為什么是“中宮天皇”而不是“天皇”呢？作者和歌森太郎解釋說：“天智が斎明天皇のあと本當の意味の天皇になっていないけれども制を稱したということで、稱制段階がいわばナカツスメラミコトという意味において中宮の天皇といわざるをえないものになったのではないだろうかと思うわけです”。［1］15-16對此，作者進行了進一步的分析“まず大化改新を経まして、律令制を根幹にした集権體制をかためていく中で舊來の大王といっておりました者に対して、飛躍的にその王権の主を神秘化する意味合いにおいて天皇概念を導きいれたのではないかと見るわけであります”。［1］16作者認為“天皇”在中國唐高宗時期雖然出現過，但在整個中國歷史中卻“一貫してはいない”。而且，“これを日本側で受け止めまして、天皇というものを、律令制國家確立の事業にはやっている際に、具體的には大化改新以來の近江朝（注：天智天武天皇時期）あるいは藤原京時代において天皇という概念を一貫させて、自分たちの政権を上に推戴する者として設けたのであろうと思われるわけであります”。［1］16

作者對此作了更為深刻的分析：“律令體制が確立していくその中心にあるところのものは律令制以前の王とか大王では不適當であって、どうしても新しい稱號がなければあらない。そこで「天皇」という稱號が出てきたと思います”。［1］54但是究竟何時“大王”變成“天皇”，作者認為：“私がもうしましたような諸條件、即ち、亡命百済人に対する配慮とか、新羅に対する優位の主張、あるいは律令體制の確立といったような背景を考えますと、やはり六六三年の白村江の戦い以降において、このような條件が熟してい來ているように思われるのです”。［1］54

綜上所述，雖然歷史文物記載666年出現“中宮天皇”字樣，但是，和歌森太郎分析出“天皇”一詞的出現時期應在以律令制度確立為背景的白村江之戰之后，即公元663年。筆者對兩者進行比較分析，認為“天皇”的出現應該在666年之后，但是具體到何時，須進一步的論證。

引用和歌森太郎的觀點：“『大王』から『天皇』への稱號の移り変わりは『倭』から『日本』へという國號の移り代わりにも照応しているように私には考えられます。それでは一體いつ『倭』から『日本』へ移ったのかということですが、『新唐書』という書物に『咸享元年（六七０年＝天智９年）に倭の使者が唐にやってきて、唐が高句麗を滅ぼしたことを賀した』と記し、つづいて倭の使者は中國の言葉をならっており、この『倭』の名を忌みきらって、『日本』と號した。もしこれが事実としますと、倭の使者が唐をおとずれた六七０年は高句麗の滅亡の二年後に當たります”。［1］56而且，白村江之戰后，“倭”轉變為“日本”這一說法是被《新唐書》所支持的。“『新唐書』の記事によりますと、倭の使者は、倭の國が日の出るところに近いことを理由に、『日本』と號したということです。日の出るところに近いというのは、もちろん唐に比べて、倭の位置が東にあるということであります。『日本』は、日の本、即ち、日のもとであり、日の始まり、おこりを意味していると思われます”。［1］56

由此可見，“天皇”這一稱呼的出現和“日本”這一國名的出現是在同一時期，再參照上述“天皇”的出現應該在666年之后這一觀點，筆者認為時間可以再具體到670年之后。

大化改新之后，日本建立了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制國家。天武天皇繼承了兄長天智天皇皇位之后，制定了一系列的法律，建立起了律令制國家，故而把自己由大王提升為唯我獨尊的皇帝，則在情理之中。與此同時，在中國的唐王朝，唐高宗上元二年（674年），即日本天武天皇三年，唐王朝尊高宗為“天皇”，尊皇后武后為“天后”。中國出現了這一顯赫的尊號，日本統治階級在吸收、引進中國文化的同時，大有可能受到影響而以此為范例，也使用“天皇”一詞。

雖然此說法很有說服力，但是我們也不能盲目認為天武天皇時期就出現了“天皇”這一稱號。只能客觀地認為：670年之后出現了這一尊號。

在吉村武彥的《古代天皇の誕生》一書中，作者引用了1998年3月，日本奈良國立文化遺產研究所的考古發現。在飛鳥池遺跡中出土了記載有“天皇”一詞的兩片木簡。且木簡上標記有“丁丑年十二月”字樣。［７］雖然木簡上沒有紀年標記，但是從一起出土的陶器來看，天武朝的可能性最大。1991年8月，集英社出版的《日本の歴史》第三卷“古代王権の展開”一部分中記述了：“六八九年の清御原令で天皇の稱號が法制として定まった”。

這樣我們可以再把時間段縮短一下，即672年到689年之間。公元689年已超出了天武天皇時期，故而本觀點也稍有不準確之處。

三、圣武天皇時期說

在徐逸樵所著《先史時代的日本》一書中，記載了“天皇”一詞出現于圣武天皇時期（724-748年）之說。書中提到：天皇這一尊號要到8世紀中期圣武天皇時代才確實出現。在這以前，這一氏族雖然君臨了其他氏族已達三百余年，但倭人對其尊稱仍僅為“大君”而已。但是，依據成書于712年的《古事記》和720年的《日本書紀》可知，上述觀點亦不成立。《日本書紀》中稱國君的內容在前文中已有引用，在此不再重復，下面為《古事記》原文。“是以、番仁岐命、初降于高天嶺、神倭天皇、経歴秋津島、化熊出川、天剣獲於高倉、生尾遮経、大寫導於吉野。”［８］由此可見，《古事記》成書的712年已經出現了“天皇”這一稱號，且參照吉村武彥的《古代天皇の誕生》中的論述，明顯可知本說法在時間上有很大的差錯。

四、結語

對文中的觀點進行批判繼承之后，綜合史料和歷史考證，筆者認為：“天皇”這一道教的神學用語，在日本用于對國君的尊稱應出現在公元672年至689年之間。由于所能找到的文獻資料有限，這一歷時18年的時間段確實稍顯過長。若能夠找到天武持統天皇頒布的各項法令的原文與該時間段內遣唐使的傳記的話，則有可能把時間再精確一些。對此方面的研究和探討是筆者今后努力的方向。

參考文獻：

[1]和歌森太郎.大王から天皇へ[M].大阪：每日新聞社，1974.

[2]唐則銘.日本歷史[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2:12.

[3]坂本太郎.日本書紀[M].東京：巖波文庫，1994.

[4]王曉秋·大庭修.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歷史卷[M].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88.

[5]徐逸樵.先史時代的日本[M].北京：生活 讀書 求知三聯書店，1991:345.

[6]坂本太郎.日本史概說[M].上海：商務印書館，1992.

[7]吉村武彥.古代天皇の誕生[M].東京：株式會社角川書店，1998:225.

[8]倉野憲司.古事記[M].東京：巖波文庫，1963.

[9]王勇.日本文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10]坂本賞三·福田豊彥·頼祺一.詳録新日本史資料集成[M].東京：第一學習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