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蕭峰的悲劇是整部《天龍八部》中最震撼人心的部分。有了蕭峰,這部小說才有了神采,才讓人時而熱血沸騰、怦然心動,時而又黯然神傷、悲憤感慨。那么是什么造成了他的悲劇呢?本文試圖從俠義性格、儒家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以及人性的“嗔”、“貪”三個方面,來分析造成他悲劇的原因。
關鍵詞:蕭峰 悲劇 英雄
高乃依曾說:“我們看見與自己類似的人陷入不幸,因而產生對不幸者的憐憫,而憐憫之情則使我們引起深恐自身遭受同樣不幸的恐懼,恐懼之情引起避免這種不幸的愿望。”(1)蕭峰的悲劇命運引起了我們無限的憐憫,命運對他的無情摧殘也引起了人們深深的恐懼。不是對蕭峰的恐懼,而是對蕭峰式悲劇命運的恐懼,這也是全人類的恐懼。通過對蕭峰式悲劇的研究,我們可以進一步認清殘存在我們民族內心深處的儒家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以及人性弱點所帶來的危害。
一、燕云十八飛騎,奔騰如虎風煙舉
提起英雄,我們就會想起“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2)通過蕭峰這個人物形象,我們分明看到了一個令人激動欣賞崇敬的英雄輪廓。盡管我們明知道蕭峰的形象出于作者的藝術虛構,但他那“雖萬千人吾往矣”,“燕云十八飛騎,奔騰如虎風煙舉”,“教單于折箭,六軍辟易,奮英雄怒”的種種英雄壯舉,仍一次次使我們熱血沸騰,怦然心動。
我們研究造成蕭峰悲劇的原因,就必須分析他的英雄形象。因為在造成蕭峰悲劇的諸因素中,他的英雄俠義性格也是一種不自覺的輔助力量,而他的英雄俠義性格正是通過他的英雄形象體現出來的。沒有這種英雄俠義性格,他就不可能做出那么多的英雄事跡。同樣,沒有這些,他的悲劇也就不可能發生了。
蕭峰的悲劇,就他的身世及處境而言,被揭露及其被放逐是必然的,是不以他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從這一層面上講,蕭峰是純粹的受害者。但是接下的故事情節中,“弒父、弒母、弒師”之罪名固然難逃,但蕭峰仍有選擇的機會,使自己的悲劇命運不至于進一步惡化。其一,他可以不去聚賢莊,阿朱固然會死,但又與他何干,他甚至連阿朱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樣他至少不會和中原武林直接沖突;其二,雁門關重逢后,他本可以和阿朱一起放牧關外,過著神仙般的生活;其三,當智光大師以無上智慧以死相勸時,他本可以放下包袱,因而也就不會“塞上牛羊空許約”。那么蕭峰的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但是,上述三條,蕭峰一條也沒有選,因為他的英雄俠義性格不準許他這么做。“沒有行動,就沒有悲劇”,(3)“悲劇是行動的摹仿,行動是由在行動中的人來表達的”。(4)蕭峰的英雄俠義性格促使他不停地行動,而蓋世武功又使他具有了行動的能力,即追查真相的能力。在這種俠義性格的作用下,他才不會對阿朱見死不救,再加上蕭峰近來所受的冤屈無處發泄,才激發起他的英雄豪氣,要闖一闖聚賢莊。一是為了救阿朱,但更為重要的是一泄“自踏入江湖以來,只有為友所敬,為敵所懼,哪有像這幾日如此受人輕賤卑視”的怨氣。所以,我們說隱藏在蕭峰英雄形象下的英雄俠義性格,也是導致蕭峰悲劇的一股不自覺的力量。
二、胡漢恩仇,須傾英雄淚
蕭峰在胡漢恩仇間的兩難選擇,也造成悲劇的無可挽回。是漢是胡,做漢還是當胡,這個選擇成就了他的英名,也斷送了他的性命。
蕭峰生在宋遼為敵的時代,遼人南侵,給宋朝漢族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因而宋人稱契丹人為“遼狗”,而遼人也將宋人叫“宋豬”。可見,宋遼之間滿懷仇恨,民族矛盾異常尖銳。蕭峰身為契丹人,他又長于大宋國度,與大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和難以割舍的情感。隨著身世的揭穿,他無法再做漢人,但是三十多年來漢人文化的耳濡目染,他更無法投入地再去做一個契丹人。他想逃避江湖紛爭,于是將自己放逐到廣大的草原。可沒想到的是,卻又卷入了更大的國家之爭,攻打大宋是不義,不攻打是不忠。在兩個民族的殘酷的斗爭中,蕭峰永遠處于兩難選擇的夾縫之中,又如何能平衡自己的情感。所以說,他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是金庸也不能改變。
金庸是站在人民,站在百姓的立場上觀察問題的。他強調儒家狹隘民族主義思想的局限性,強調蕭峰的內心矛盾和兩難抉擇,就是為了突破儒家這種狹隘傳統思想的禁錮。金庸想借蕭峰來表明:無論是宋人、遼人、大理人、西夏人、還是女真人都是平等的,都有生存的權利。漢人中也有壞人,胡人中也有好人,戰爭只會給雙方老百姓帶來無窮無盡的苦難。因此,為了百姓的安寧,蕭峰自始至終都在竭盡全力地捍衛和平。但在當時禮教緊箍的時代,他又無法徹底地根除存在于腦海中的儒家傳統思想的影響。況且,他的這種超脫在當時是不會被理解和接受的。一方面,中原眾豪杰認為“喬幫主真的是契丹人么?那么他為什么反而幫助宋?”“他雖于大宋有功,在遼國卻成了賣國助敵的賣國賊。他這是畏罪自殺”。(5)另一方面,契丹人也不理解他為何一力維護“南朝”,將其視之為“心存反意”。可見,天下之大,竟無人能理解他。他心中充滿了矛盾和痛苦。他使天下百姓免于戰火,卻又背叛了自己的君主。他知道,自己仍無法真正超脫于世俗禮法之外,忠與義的選擇對他是何等的艱難。于是,他只能自殺在雁門關外——三十多年前他本該喪命的地方。
綜上所述,儒家狹隘民族主義思想的控制,以及蕭鋒內心的矛盾和兩難選擇也是造成他悲劇的主要原因。
三、解不了,名韁系嗔貪
“貪”與“嗔”是普遍存在的人性弱點。權力欲、金錢欲的無限膨脹是為“貪”;復仇雪恨之欲是為“嗔”。因而人生之中,總不免要涉及或表露對權、位、勢、名、利、仇……等等的或“貪”或“嗔”的追求。雖說爭權奪利之心,搶位得勢之意,報仇雪恨之志人皆有之。但人們對“貪”、“嗔”的態度卻是有極大差別的。如果我們對這些“貪”、“嗔”不能加以克制與約束,任其膨脹泛濫,變而成災,那么不但會害了他人,甚至還會害了自己的親人,而其輾轉報復,最終還會害了自己。因此可以說造成蕭峰悲劇的諸多因素之中,人性的“貪”、“嗔”是最為根本的一點。當然,并不是說蕭峰本人的人性弱點及欲望的膨脹造就了他的悲劇,而是指慕容博、康敏、蕭遠山、耶律洪基等人人性的“貪”、“嗔”及欲望的無限膨脹殃及到了蕭峰。
具體說,慕容博、耶律洪基的王圖霸業是為“貪”(政治野心及權力欲的極度膨脹);康敏的變態嗔怒(得不到就要毀滅的人生哲學及私欲的膨脹)和蕭遠山的血海深仇(盲目復仇與輕率行動)則為“嗔”。
再具體講,蕭峰的悲劇最早開始于三十多年前的那場雁門關阻擊戰。慕容博為了恢復大燕,完成自己的雄圖霸業,假傳消息,造成中原武林群攻蕭遠山一家的悲劇。蕭峰為此失去了父母,而他的身世之謎又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時時伴隨著他,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慕容博埋下的這顆炸彈,終于被一個女人的變態嗔怒引爆了。康敏,自負美麗,認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必須為她傾倒。占有欲的無限膨脹成了她人性弱點中最為可怕的一環,不能占有就必須毀滅成了她畢生的信仰。在這種信仰的支配下,她變得異常變態、兇狠。而“無視”她存在的蕭峰自然就成了她變態嗔怒的犧牲品。
蕭峰的悲劇中,父親蕭遠山的盲目復仇又是一種不自覺的輔助力量。三十多年前的那場殺戮,使蕭遠山身負血海深仇。復仇的強烈欲望讓他死而復活。對于一個本該死的人,慘痛的遭遇使他的性格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于是他變得兇狠、無情、偏激與蠻橫。他一方面苦練武功,另一方面又大開殺戒,以發泄自己的仇緒。但他的“嗔”(盲目行動和任意殺戮)卻給兒子蕭峰帶來了無盡的災難,使蕭峰背上了弒父、弒母、弒師、殺害武林俠士的滔天大罪,成了十惡不赦的殺人魔王,無法立足于中原武林。況且,他的盲目行動又一次次掐斷蕭峰追查事實真相的線索,在客觀上反而保護了真正的兇手。從這一層面上講,蕭遠山的盲目行動和輕率的沖動又將蕭峰推入了更深的悲劇中。
少林之戰后,真相被揭示了出來,一切恩恩怨怨都成了過眼煙云。蕭峰又回到了遼國,本來他可以在此終了一生,但遼主耶律洪基的王圖霸業和政治野心又一次殃及到了他。在攻宋與不攻之間,他無法選擇,只能自殺于雁門關外,那個母親慘死、阿朱苦候五夜的地方。
所以,在儒家狹隘民族主義思想的控制下,在慕容博、康敏、蕭遠山、耶律洪基等人欲望的無限膨脹的殃及下,再加上蕭峰本身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英雄俠義性格的作用下,蕭峰的悲劇就無可避免地發生了。當然,這不是蕭峰一個人的悲劇,而是整個中華民族,整個人類的悲劇。人類如果不能拋棄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不能有效地控制自身的劣根性和人性中的“貪”、“嗔”,那么人類將不可避免地制造出更多的蕭峰,更多的悲劇。
注釋:
①高乃依《論悲劇以及根據必然律與或然律處理悲劇的方法》見《西方文論選》(上卷)伍蠡甫主編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6月第一版第256頁.
②司馬遷.《史記·游俠列傳》見《史記》中華書局。第3181頁.
③④亞里士多德.《詩學》中國戲劇出版社。1986年1月第一版第14、13頁.
⑤金庸.《天龍八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4年5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