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韓國導演奉俊浩在寓言電影《漢江怪物》中講述了一個人性世界反抗黑暗的異化世界的悲壯故事,贊頌了普通人性的偉大力量,并對普通民眾的覺醒寄予了希望,借此表達了他對社會現實的深切思考。
[關鍵詞]異化世界 人性世界 抵抗
漢江上的怪物終于被消滅了,按照觀看好萊塢式災難片的習慣,我感到終于能夠松一口氣了,但在結尾平靜的音樂最后猛然又響起怪物的狂吼,頓時令人毛骨悚然,我忽然有所醒悟,看來導演并不是要生產一部通常意義上的災難片或怪獸電影,他的這一創作絕對另有所指。
通觀整部影片,一直給人一種極為壓迫、抑郁的感受,因為即使隔著銀幕,影片也能讓人感到似乎有一種可怕的力量環繞在我們周圍,壓迫得使我們難以呼吸,應該說這是由影片所構建的那個荒誕而恐怖的體制世界造成的。這一世界,不僅包括了作為體制構成部分的醫院、警察、軍部、新聞輿論、各種機構,以及妖魔化了的美國等,而且還包括已徹底融入這個世界的形形色色的人,這其中既有只執行命令與數據的小警察,也有只認金錢出賣朋友的前民主斗士、陰險狡詐的美國專家,還有大量的追捕者,更不用提黑社會的那些人了。實際上這些共同構成了一個堅固的獨立實體。應該說這是一個充分異化的實體,并因它的鐵腕、龐大、無所不在,與其高度智能化、高度有效的運轉,而顯得極為可怕。更加奇特的是,導演在影片開始便敘述了怪物產生的原因,揭示了吃人的怪物不過是異化世界的產物而已,它也有強大的力量與兇殘的本性,充分的狡詐與機敏,導演實際上將其作為黑暗的異化世界的具象化的表現,而對怪物藏身的下水道的恐怖描繪也別有深意。所有這一切,對于普通人來說,似乎構成了一個黑暗恐怖的世界圖景。而他們被牢牢地捆綁在異化世界的鐵鏈上,難以挪動、不得翻身。這種情形在影片中并不會因怪物的消滅而消失,影片結尾的兩個場景說明了這一點:當怪物被殺死后。展現的場景卻是從死亡線上被拉回的小流浪兒迷惘的眼中看到無比荒涼的世界。而最后依然在電視中喋喋不休地說著謊言的新聞發布會更是說明了一切還是照舊。應該說在這些地方,都表現出了創作者絕望的心境。
但是導演創作這樣一部影片顯然不只是為了展示他的這些絕望感受。他展現出這一異化世界的種種樣態,似乎都是為了向觀眾提出這樣的問題。即生活在如此世界中的人們,應該如何對待這無邊的黑暗?當然,他提供了自己的一種重要思路。即以人性來抵抗這黑暗的異化世界。為此他塑造了一個與異化世界相對立的人性世界。與強大的異化世界相比,這一世界看起來異常弱小,在影片中代表這一世界的人物形象,并不是那些依靠權力的強勢人物,或者孤立的強者。導演主要描繪了一個普通家庭的五位成員。有作為旅游區小售貨亭老板的爺爺,渾渾噩噩、沒有出息、每天無端睡著的父親,曾為民主斗士、大學畢業后找不到工作整日酗酒的叔叔,射箭比賽中猶豫不決痛失最后一箭,而與冠軍擦肩而過的姑姑。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中學生。這些都是最平凡的普通人,準確地說是一些邊緣的、失敗的小人物、弱者,或者人生中的猶豫彷徨者,他們在強大的異化世界面前顯得異常弱小,好像隨時都會有被怪物那樣的東西吞噬掉的可能。同時與有著堅固形態的黑暗世界相比,這一人性世界沒有外在的具體形態表現,只存留在人們的心靈當中,往往只有在面臨重大壓迫時才會強烈地迸發出來(本片為了展現人性的世界而設置了一場面對黑暗世界阻攔、怪物肆虐,而展開的拯救親人的行動),從這里可看到,這一人性世界沒有任何現實力量的憑依。似乎是最無力的。
但在影片中這一看似弱小、無力的人性世界向龐大的“利維坦”發起了抵抗。這種抵抗的一條線索,是在一次次逃跑與闖入的過程中展開的:一家人不斷地試圖逃脫異化世界的全力追捕,并設法闖入怪物橫暴、被宣布存在類似SAS的致命傳染病毒的禁區,都只是為了爭取到拯救女孩的機會,他們大多的時間、精力都是在為此目的而在異化世界中抗爭、掙扎與逃脫,這是影片的主體。他們行動的每一步都要碰到荒誕世界的阻攔。導演是要借此來展示這個異化世界:抵抗的另一條線索,是四位孤獨的拯救者同獨陷死地的女孩與怪物斗智斗勇,借此也展現出作為黑暗世界具象化的怪物的兇殘、狡猾。正是在這種絕對不對等的對抗中,通過幾個人不斷做出的決斷,使一直深深潛藏著的人性的偉大與力量逐漸得以彰顯。最令人感佩的是爺爺的形象,他是一個話語不多,看似庸碌煩瑣的人,但實際上容忍、負責、慈愛,他寬容地對待不大成功的兒女,自己承擔著全部壓力。為了拯救孫女,他帶領孩子們冒險闖出醫院、躲過警察的堵截,忍受著黑社會對他所有財產的掠奪,勇闖險地。他的最后一場戲,是當伏擊怪物不太成功時,他一定要掩護兒女先走,沒有了子彈,向兒子要槍。兒子將誤以為還有一發的空槍交給他,他朝向怪物走去。發現沒有子彈,在陰冷的天空下他默默地看了孩子們最后一眼(這是影片中最讓人無法忘懷的注視),仍輕輕揮手讓他們躲開危險,自己引開怪物,被怪物報復地重重摔死。女孩形象也令人難忘。與幾位長輩相比她更加弱小,她身陷死地,僥幸存活,面對著時時逼近的死亡。她壓制住恐懼,堅強冷靜地與怪物智斗、做著求生逃走的努力,還要設法保護一個小流浪兒,她最后的掙扎失敗了,怪物施詭計將她和小孩一口吞下,這時她未加思索,做出了這樣一個動作。將小流浪兒緊緊摟在懷中。當她被父親從怪物喉嚨中拽出時,已死去多時,但小流浪兒活了下來。父親是前后反差最大的一個角色,開始無比疲沓的一個男子,在怪物驟然出現奔襲岸邊人群時。只有他利落地和一個西方人迎頭反擊這個極端恐怖的龐然大物,當女兒被怪物卷走,他不假思索地躍入河中追去,此后他被當作病毒傳染源為異化世界追捕,在醫院里又承受了毫無人性的大腦手術,但是救女兒的愿望,使他不惜一切挾持人質逃出醫院,直奔向怪物隱身之所,與弟妹同怪物進行了殊死搏斗,最終在最后一擊中殺死怪物。天天酒氣熏熏的叔叔在逃脫圍捕、尋求信息、反擊怪物中完全重現出當年民主運動時的矯健身姿。在射擊場上猶豫不決失去戰機的姑姑,在最后一戰中,果斷地向怪物澆灌汽油,沉著冷靜地定位、瞄準向她沖來的怪物,沒有絲毫猶豫地射出了她人生中最為成功的一箭,準確無誤地以火箭點燃了怪物……這一群生活里的弱者、猶豫彷徨者,搬演了一幕最為轟轟烈烈的活劇,在他們身上充溢著大智大勇、決斷的力、美與善、犧牲與愛,以及為了愛不惜以一己之身反抗整個恐怖的世界、并勇赴死地的無比崇高、美好的品質。而貫穿拯救過程的黑暗世界的陰影,以及不斷遭受的挫折、失敗,更彰顯出他們愛的執著與堅韌。這些被導演充分推崇的東西,并非什么特殊之物,其實就是未被扭曲的基于親情、愛與良知的正常人性的當然體現。可是正是憑借這些看似弱小、無力,沒有任何現實依托的普通人性的光輝,他們戰勝了作為黑暗世界一部分的兇殘的怪物。導演濃墨重彩地展示了這一人性世界反抗異化世界的巨大力量,并在最后總結式地,強調地描寫出已經覺悟的人們開始對黑暗世界抱著的一種決絕的拒絕姿態,全片結尾,黑暗的雪夜里唯一溫暖明亮的小屋。墻上掛著以前的通緝令、死去的女兒、爺爺的照片,飯菜滿桌。父親招呼已被他收養的小流浪兒吃飯,這時電視上新聞發言人又在高調談論著病毒問題,作為此事身歷者的父親與孩子十分反感,雖未作任何駁斥,但覺得影響胃口,急著關電視。當控制器不在手邊時,父親伸出腳就把電視關掉,蔑視之情溢于言表,導演顯然對這種庶民的覺醒寄予了希望。
雖然如以上所分析的那樣,導演在影片中展現出人性世界戰勝黑暗世界的可能。但這些并不能掩蓋其心中絕望的陰影,因為溫暖光明僅限于那個小屋,父親仍時時警惕地注視著窗外的江邊,手邊是一把上了膛的槍。同時就在故事已經結束,播放字幕時。正要起身離開的觀眾,猛然又被怪物的一聲狂吼嚇住,這些分明是在提醒我們,黑暗世界的威力并沒有減弱。實際上,它就在我們每個觀眾身邊。此時,導演在影片中的現實寄托暴露無遺,這部作品已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寓言小品。這是他對現實的一次發言,只不過假借了寓言的外殼。他要提醒人們黑暗就在身邊,怪物只是這個黑暗世界中必然會出現的無數事件之一,因此每個良心未泯,并意識到自己處境的普通人都應該時刻警醒,只有繼續以自己的人性抵抗這無邊的黑夜,或許還有希望……這正是導演在灰暗人生絕望的邊緣上的一絲堅守與希冀,在看似無力的人性上寄托了最后的希望——那將是阻攔黑暗世界洪水滔天的最后堤壩。但他明顯缺少故事當中那種人性世界必將勝利的自信,從全片不時滲出的絲絲徹骨的陰冷來看,導演終究還是絕望的,不過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講。這種絕望正是一種極為可貴的清醒,它將帶領我們繼續尋找出路。
最后我們還應看到,本片在一定程度上含有難以掩蓋的民族主義情結,主要表現在對美國的敵意與警惕上。我們說《漢江怪物》整部影片基本遵循寓言作品的創作原則,盡量避免對具體現實的指涉,唯獨美國是被特意指出的:而且怪物的起因、政府的發言、騙局的維護。雖說是寓言世界圖景的有機部分,在影片中卻明確傳達出:這是美國人的強烈指令、是美國在如何說,軍隊是美國基地派出的等等信息。而每次出場的美國形象,都是陰險與欺騙的展現,其中具體出現的美國人,比如強令向漢江倒入劇毒藥品的科學家、偽裝同情并對父親施行殘酷手術的醫學專家。都有著一副妖魔化了的陰鷙而蒼白的面孔。另外,作品也暴露出導演對韓國現實、政治的深切關懷,民主的實現并未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問題,社會中存在著更深層的憂患,怪物還是會被不斷產生出來的。應該說這些成分的摻入,確實會讓一些人感到是對作品藝術純粹性的損害,也使影片的主旨表達有些分散,但也許在導演看來,在這個灰暗的世界里,指出問題、尋找答案,比所謂的藝術完美更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