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太萊先生的社會象征

[摘要]電影《查太萊夫人》是根據英國著名現代主義作家D.H.勞倫斯的小說《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改編的，描述查太萊夫人和守林人梅勒之間由性生愛的故事。當觀眾把焦點放在這對情人身上時，我們不妨用新的視角來看容易被忽略的查太萊先生——一位在痛苦中苦苦掙扎的男性。從心理批評的角度來看，查太萊先生為了尋求心理平衡，用超人的、畸形的理性維護自己失衡的人格。從社會批評的角度來看，克利福象征著機械文明和理性，他的癱瘓就象征著絕望的機械文明。

[關鍵詞]查太萊先生 機械文明 象征

一、女導演眼中的克利福

女性導演帕斯卡·費蘭編劇并執導的法語版本電影《查太萊夫人》獲得第32屆法國愷撒獎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攝影，最佳服裝和最佳改編劇本五個重要獎項。這部電影是根據英國著名現代主義作家D.H.勞倫斯的小說《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改編的，描述查太萊夫人(瑪麗娜·漢斯飾演)和守林人梅勒(路易·顧洛克飾演)之間由性生愛的故事。帕斯卡-費蘭的《查太萊夫人》毫無疑問是想表現和諧的兩性關系能夠實現生命再生的主題。當觀眾把焦點放在男女主人翁查太萊夫人(康妮)和梅勒，帕爾金的身上時，卻忽略了康妮的丈夫克利福，查太萊先生(西波里特·吉拉多特飾演)——一位在痛苦中苦苦掙扎的男性。女性導演帕斯卡·費蘭的高明之處就在于能夠真實地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如果說康妮是因為缺乏性愛而苦悶的話，那么克利福卻因缺乏作為常人的基本能力而痛苦。第一次世界大戰使他的下半身喪失了知覺，他只能整天坐在機動輪騎里行走，所有的起居都要在康妮和仆人的幫助下完成，他別無選擇。這種不自立的生活對他的男性尊嚴是一種傷害，他只能用一種理性來支撐對生活的信念。在很多觀眾。甚至是學者的眼中?？死Ｊ且晃惶搨?、傲慢、自私、甚至是毫無人性的人。他們認為克利福喪失了性功能，卻要用理性、用知識來武裝康妮的頭腦，扼殺她的欲望，他視煤礦工人為牛馬，殘酷地壓榨工人的血汗，維護自己的至高無上的地位。殊不知，這正是克利福自卑感的畸形反抗。是內心痛苦的外在表現?？死５馁F族身份和學識及其高傲的品性決定了他不甘沉淪、不愿服輸，他甚至強硬的在康妮面前站了起來。最大限度地維護自己的尊嚴以尋求心理的平衡。從這個角度來說，女導演帕斯卡，費蘭給予在痛苦中掙扎的、尋找心理平衡的查太萊先生無限的同情。

二、尋求心理平衡點的克利福

根據費洛伊德的社會歷史理論的觀點，“那些得不到滿足的本能欲望在被擠壓到無意識領域后，其心理能量并不會減弱，而必然要尋求其他途徑釋放出來，以達到心理狀態的平衡，這種現象可稱之為轉移。”費洛伊德的轉移分為積極轉移和消極轉移。其中積極轉移表現為“升華”，而消極轉移則表現為夢、言行失誤、特別是精神時常。另外。新費洛伊德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阿德勒也認為，人的生理器官難免有缺陷，所以人都會有自卑感。為了克服這種自卑感，人內在的向上的意志便驅使人產生自衛反應和力求補償自身缺陷的努力。同時阿德勒“看到了人在塑造自己人格和命運時具有創造性自我的主動力量，并注意到社會因素(主要是家庭環境)對人格形成的影響”。

勞倫斯在自己曾經為這部作品辯護時說“我還是要堅持我書中的觀點：只有當精神和肉體取得和諧、自然而然地彼此平衡、自然而然地彼此尊重，生活才不會受罪”，“顯然，現在既沒有平衡也沒有和諧?！亲永餄M是委屈、痛苦和不滿”。很顯然，查太萊夫人和查太萊都是失衡的現代人?？的菀驗闆]有性而喪失了對生活的熱情；克利福因喪失了肉體感覺而陷于心理失衡狀態。性本能的喪失使他的這種欲望轉移為一種超人的、畸形的精神和理性。他用理性處理和康妮的關系，用理性控制自己的情緒。克利福很清楚沒有性的婚姻對康妮意味著什么，他也明白康妮的悶悶不樂是為什么，但是他不想離婚。離婚對他的名譽和聲望無疑將會造成極大的影響，他也會因此在社區里無法抬頭。雖然還不確定是誰，但克利福從康妮變化的表情就已經意識到她有情人了。有一次在餐桌上，他對康妮說“你姐姐也會去找情人嗎?就像你一樣”，作為丈夫，能這么平靜地說出這些話是需要多大的控制力!為了保持這種名存實亡的婚姻，他甚至允許康妮和其他人生下一位繼承人?？死Ｈ绱瞬活櫮腥说淖饑篮推拮又v條件是何等無奈，何等痛苦!

這種巨大的心理壓力如果長期郁結于胸，必然會導致他的精神崩潰。因此他通過其他的方式、甚至變態的方式發泄出來，這就是我們看到的克利福虛偽、兇狠的一面。首先，他竭力維護英國貴族的地位和權威，殘酷的剝削工人勞動。有一次康妮要求善待工人，給工人提高待遇時，克利福卻義正嚴詞的說工人的生活就該如此。很顯然他完全否認工人人格的合理性，甚至是把礦工看作物和工具，當作獲取財富的手段。男人是要有事業的，財富的增長無疑會給他增強成就感，他需要這種虛榮心。其次，他盡可能的在康妮面前展現他的堅強，維護自己的獨立人格。有一次，查太萊先生引進了一臺有自動控制裝備的新輪椅，他便興高采烈地邀請康妮去散步。這是他向往已久的事情，克利福想讓康妮看見在無人幫助下他和她能自由走動了。所以當車子出故障時，康妮提出讓梅勒來推車的建議使他勃然大怒。他討厭守林人的孤傲、清高，更不愿意在這些低賤的仆人面前降低自己的威嚴。因此他拼命地搖晃著發動機，可他還得靠別人的幫助才能行走，他在妻子面前仍然是一個無能的人。雖然接受了梅勒的幫助，但他內心充滿怨氣卻又無可奈何。長期壓抑的能量和痛苦瞬間在機器身上發泄出來。另外，當康妮旅行歸來時，身穿白色西服的查太萊先生瀟灑地坐在門口，邊看書邊等待她的到來。他竟然靠兩只拐杖奇跡般地站了起來，堅持走上臺階。連康妮也為之瞠目結舌，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氣。雖然最終沒辦法實現，但他在康妮面前仍然努力嘗試，這表明了他想駕馭自己、駕馭生活的強烈愿望。查太萊先生曾經得到過康妮的關心和照顧，他希望、甚至害怕康妮的離棄。因此查太萊先生在努力尋求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的過程中證明自我的存在，從而增強自己的外在魅力。他夢想用理性和精神的信念來維持和康妮的婚姻。但最終還是失敗了。因此，我們不能不說這是查太萊先生悲哀。

三、克利福的社會象征意義

安徽師范大學的孫勝忠教授有一次在做“漫談文學批評”的學術報告時提到伊格爾頓的文學批評精神：文學既不是純粹靈感的產物也不是作者情感的產物，而是意識形態的產物，而意識形態本身又是歷史的產物。因此，批評家的任務之一就是要重構作者的意識形態，或作者意識形態的背景?！凹w無意識”的提出者榮格也認為“每個作家都具有兩重性，一方面，他是一個私生活的個人，他可以有一定的性情、意志和個人目的：另一方面，他又不完全受個人意識的控制，而常常受到一種沉淀在作家無意識深處的集體心理經驗的影響，他成為一個更高意義的人——一個集體的人，一個負荷并造就人類無意識精神生活的人”因此為了更好的了解這部作品，我們不妨重構原文作者的創作思想。

無論在小說里還是在電影里，查太萊先生首先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并不是一位十惡不赦的人，他對康妮彬彬有禮，對事業很執著。因為性本能的喪失，他的精力全部轉移到煤礦的經營和寫作上來。如果說他對煤礦的關心是為了向別人證明他的成就的話，那么他寫作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精神的需要，他用自身的努力尋找一種屬于自己的世界?，F實的生活對于他是很無奈、很沉悶的，但創作為他增加了生活的內涵和意義，他找到了自己的快樂。他在康妮的幫助下，寫出了一些成功的作品，這也給他帶來了名譽和金錢，更重要的是他的個人價值得到了實現。這對于全身癱瘓一半的人來說是非?？少F的。無論是原作的作者勞倫斯，還是女導演費蘭都不可能單純地向讀者或觀眾展示一部關于康妮的情愛故事，更不會歌頌克利福的奮起抗爭精神。很明顯，康妮和梅勒、查太萊先生，特別是他的殘廢具有某種象征意義。勞倫斯在致D.V.萊德漢德勒的一封信里說“不錯，克利福先生的癱瘓是具有象征意義……實際上所有的藝術。不管是有意識的或是無意識地，都具有象征意義?！?/p>

如果說康妮和梅勒象征著回歸自然的人，他們的性愛象征著生命再生，那么克利福就象征著機械文明和理性，他的癱瘓就象征著現代文明的絕望與死亡?！霸趧趥愃箍磥恚窈腿怏w分離的對立，是工業化社會的特征，也是它墮落的原因。工業化社會的發展，導致對人本性日益嚴重的剝奪，人的生命被扭曲，人的精神在一片荒原上走向死亡。”戰爭毀了克利福，而戰爭是現代文明的產物，因此他本人是現代文明社會的犧牲品。但是克利福又是資本家，是工業文明的代表。他喪失了行動能力和象征生命之源的性能力，他沒有肉體，只有精神，而他的這種精神又毀了自己的愛情和婚姻。他的癱瘓象征著生命力的干枯，他是瀕臨死亡的現代人的代表。

工業文明給人類帶來空前的物質財富，卻異化了人與人、人與自然及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資本主義工業化扭曲和壓抑了人的自然本性，打破了人與人之間和諧，破壞了自然原有的平衡。因此機械文明是和諧的破壞性力量，它最終會導致自身的毀滅。如果現代文明要堅持利用權威和理性來維護這種失衡的現狀，就會像克利福用理性維護他的家庭和婚姻一樣必然會以失敗而告終。勞倫斯對人類的前途和命運表示擔憂，他始終反對以機器為代表的工業文明，主張自由、自然的生活方式。他清楚地看到人類文明將把人自身引向毀滅，人類需要尋找出路。勞倫斯在其作品中提倡“血性意識”，他認為通過恢復和諧的男女性關系，生命才能獲得再生，異化的人類才有希望。從這個角度來看，這部影片是一部嚴肅的、有著深厚文學意蘊和有思想內涵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