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路上》的狂歡化特征

摘 ：杰克·凱魯亞克的代表作，“垮掉派”的圣經(jīng)《在路上》記錄了“垮掉的一代”的不羈生活：無目的地在公路上游蕩，借由酒精、性、爵士樂甚至毒品來獲得刺激，頹廢的生活表態(tài)下隱藏的其實是“垮掉的一代”對二戰(zhàn)后60年代壓抑的社會的反抗以及對極度精神自由的追尋。在垮掉派的生活中，音樂狂歡是其追尋精神解脫和終極刺激的生活一個典型側(cè)面。本文從《在路上》的爵士音樂會場景入手，結(jié)合“垮掉的一代”生活中的其他狂歡化場景，援引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以及尼采的酒神規(guī)則，對《在路上》一書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垮掉派的生活背后所隱藏的人生終極目標做出了揭示和闡述。

關(guān)鍵詞：《在路上》“垮掉的一代” 神自由 狂歡化

一、“垮掉的一代”——文學、文化和社會思潮

“垮掉的一代”是一股獨特的文學、文化和社會思潮，起源于40年代至50年代的美國。時逢二戰(zhàn)結(jié)束，冷戰(zhàn)以及麥肯錫高壓政策，社會政治環(huán)境壓抑動蕩。美國雖是二戰(zhàn)戰(zhàn)勝國，但席卷全球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還是給美國人心中投下了陰影。雖然美國一直標榜“民主，自由”，但戰(zhàn)爭的殘酷使得美國人面臨著生命的威脅、個人權(quán)利的踐踏以及自由的岌岌可危。傳統(tǒng)的道德體系隨著戰(zhàn)爭而崩塌，而新的價值觀卻還沒有建立。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們的精神極度空虛，于是為了尋求靈魂的出口，青年人便采取“及時行樂”的方式，妄想脫離社會束縛，表達出對社會的消極反抗。因此“垮掉的一代”適時出現(xiàn)，成為當時美國社會的典型縮影。

“垮掉的一代”代表人物是杰克·凱魯亞克，金斯伯格，巴勒斯等，他們留下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影響深遠，在60年代掀起高潮，但到了70年代便逐漸式微。盡管如此，其對美國社會曾帶來的影響是不容小覷的。“垮掉的一代”中“垮掉”（Beat）一詞并非字面意義上的失敗或者頹廢，而是有三重意思：第一：“打敗，反抗”，主要是指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反對主流文化和反對主流時代精神的行為。第二，“福音，節(jié)奏”，來源于垮掉派作家所信奉的佛教禪宗，猶太教和基督教的神秘主義，甚至包括施用毒品后所見到的幻象。第三，“音樂節(jié)奏”，特指爵士樂節(jié)奏。［１］

“垮掉派”作品中具有代表性的有《在路上》，《嚎叫》，《赤裸的午餐》等。其中《在路上》一書被奉為“垮掉的一代的圣經(jīng)”。這部小說出版于1957年，該書是由杰克·凱魯亞克采取“自發(fā)性寫作”——使用毒品使意識進入迷幻狀態(tài)，僅歷時20天在一卷長達120英尺的打字紙上完成的作品。此書可視為“垮掉的一代”生活方式和情感的忠實記錄。書中描寫了一群不受約束的年輕人：薩爾·帕拉迪斯（Sal Paradise）（實際上為凱魯亞克本人），迪安·莫里亞蒂（原型為凱魯亞克的好友卡薩迪）等人漫無目的地在美國大陸東西穿梭，尋求刺激的故事。他們不制訂任何路線圖或行程計劃，只是沿著一個大方向，在高速公路上疾馳，在途經(jīng)的城市停下來“尋歡作樂”，舉行各類晚會狂歡，然后又離開。在這種流浪漢般的生活中，他們表面上無拘無束，實際上是希望通過尋求刺激來獲得精神上的滿足，以求參透生命的終極意義。尋求刺激的方式多種多樣，包括性，爵士樂，酒精和毒品。他們尋求精神解脫的過程可以視為一場精神朝圣以及對社會的消極反叛。該書甫一出版便掀起了一股熱潮，吸引眾多青少年競相模仿書中的生活方式：在路上流浪，在無盡的苦難中尋求生命的真諦。因此，“垮掉的一代”掀起的并不僅僅是一場文化運動，而且還是一場社會運動。

《在路上》一書一經(jīng)出版便吸引了許多評論家的注意。各種文學評論的角度，比如精神分析，時代背景分析，象征分析等手法均已應用于此作品。但我認為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可以從另一個側(cè)面來分析此作品，用以揭示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垮掉的一代”在各類狂歡背后所隱藏的精神追求。

二、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和尼采的酒神規(guī)則

“狂歡化”這一概念首先出現(xiàn)于巴赫金的《拉伯雷研究》一書中。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和《拉伯雷的創(chuàng)作和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的民間文化》兩部著作中都談到了狂歡化問題。狂歡化這一文學模式用以揭示人們借由豐收季節(jié)的狂歡節(jié)活動來表達出的對權(quán)威的蔑視和對社會階級的顛覆。狂歡化引入社會各階層的多元化的聲音，嘲弄和推翻權(quán)威，以粗話，滑稽甚至褻瀆的方式來反抗主流、神圣的社會規(guī)則。［２］狂歡化這一概念起源于中世紀的歐洲，追溯到古希臘的酒神狂歡以及古羅馬的農(nóng)神狂歡活動。在狂歡節(jié)上，人們從工作、宗教、政治、社會等級等束縛中解脫出來，共同分享美酒，美食等勞動成果，摒除階級的束縛，在形式上達到了完全的平等。狂歡節(jié)的精髓是顛覆和更新現(xiàn)存的社會階級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以獲得完全的自由和平等，以此改變現(xiàn)實。但狂歡節(jié)歸根結(jié)底是一種邊緣化生活，狂歡化精神抵制規(guī)則和束縛，開放而包容，從不向任何價值和權(quán)威低頭。它體現(xiàn)的是顛覆和改變現(xiàn)有社會價值和體系的理想，實際上反映出烏托邦精神：自由、平等、和諧。在狂歡節(jié)中，以下要素是必不可少的：廣場，美酒，人群，小丑以及笑聲。

狂歡化源自“酒神崇拜”。酒神（Dionysus）精神的實質(zhì)為痛苦和歡樂的對立。酒精可以麻醉人的精神，從而達到頓悟狀態(tài)，讓人們意識到物質(zhì)與精神，現(xiàn)實和理想，肉體和靈魂的巨大差距。狂歡節(jié)上的酒神精神是“迷醉”，即“喚起和釋放激情”。這種極致的熱情使得人們忘記了本來的身份，投入到無等級的狂歡之中。在狂歡節(jié)上，人們增進彼此的了解，疏遠、敵對和束縛暫時消失。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們擺脫了日常的束縛，展現(xiàn)出自由意志。尼采在其《悲劇的誕生》［３］一書中闡述了酒神規(guī)則——酒神代表著黑暗，喪失理智，以及規(guī)則和束縛的崩潰。他認為酒神精神是激情，主動以及無法預料的。他認為人類若要實現(xiàn)酒神精神這一最高境界，唯有成為“超人”。酒神代表著黑暗，瘋狂和狂熱，它摧毀人根深蒂固的個性限制和特征，使人成為更完整的人。而在酒神精神中，尼采認為音樂是不可缺少的要素，它與人的直覺聯(lián)系起來，顛覆了傳統(tǒng)的理智至上的原則。

三、《在路上》的狂歡化特征

在《在路上》一書中，男主人公是迪安·莫里亞蒂原型為酒神和西部英雄，他的名字（Dean）便是“酒神”（Dionysus）的變體。他具有酒神的狂亂，瘋狂的特質(zhì)。來自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薩爾受到“垮掉派”自由生活方式的感召，跟著他所崇拜的迪安不停地上路。他們橫穿美國大陸，在大城市如丹佛，紐約，舊金山，芝加哥等城市停留，參加當?shù)氐牡叵驴駳g。在狂歡的眾多因素中，爵士樂是重要的一部分。“爵士樂是《在路上》的心跳節(jié)奏”。［４］爵士樂在當時的美國代表的就是一種自由精神。因此，在《在路上》的眾多狂歡場景中，爵士樂音樂會起到的是關(guān)鍵性的作用。爵士樂音樂會可以看作是狂歡節(jié)的變體。比如，薩爾一行抵達丹佛時曾參加過一場貝多芬的《費德里奧》音樂會結(jié)束后的慶功晚會。在晚會上，各式各樣的人都加入了狂歡。在傳統(tǒng)的歌劇《費德里奧》之后，人們的精神并沒有得到釋放，而需要借助更加自由更加奔放的方式來獲得解脫。因此，他們聚在一起飲酒作樂。他們這種方式可以看作對社會現(xiàn)實的一種反抗，在當時的冷戰(zhàn)高壓背景下，人們的精神壓力若要獲得釋放，只得依靠這種民間自發(fā)組織的晚會的方式。在晚會上，人們暫時忘卻了現(xiàn)實的煩惱和身份，不分種族、人種、性別、職業(yè)等各種社會范疇，以接近原始的方式來獲得釋放。他們的這種尋歡作樂的方式表面上看起來其樂無窮，但卻隱藏著內(nèi)心的極度苦悶。從一方面來看，歌劇后的狂歡表明傳統(tǒng)的娛樂方式已經(jīng)無法滿足大眾的精神需求，傳統(tǒng)的價值觀已經(jīng)不再是人們的精神指引。人們開始懷疑傳統(tǒng)信仰——上帝，理性，甚至人類自身。他們通過狂歡的方式，試圖尋求新的生命意義。

而迪安作為一名純粹的“垮掉派”的代表人物，則表現(xiàn)出和爵士音樂會的天然的共鳴。在1948年的除夕夜，迪安和朋友們參加了在紐約的一個地下室舉行的一場盛大的晚會。這場晚會具備了很多狂歡化的因素：廣場（地下室），人群和美酒。首先，晚會的地點是在一處隱蔽的私人地下室。按照巴赫金的理論，狂歡廣場原本應該是一處開放的公共場所，代表著自由和平等。在廣場上的眾人暫時過著烏托邦的生活——人人平等而歡暢。巴赫金的這一理論瓦解了傳統(tǒng)的邏各斯中心理論和一元論，從一個全新的視角來觀察大眾生活。然而，“垮掉派”卻無法在公開的場合進行狂歡，而只能轉(zhuǎn)移到隱蔽的地下室，因為他們要隨時提防警察的檢查，而且他們的生活方式是不為主流社會所接受的。這表現(xiàn)出“垮掉的一代”對社會的不滿以及消極的抵抗。但無論是公開還是隱蔽，狂歡所表達的本質(zhì)是一致的：對官方聲音的反抗。參加晚會的眾人來自社會各階層，還跨越了種族界限。

另外，美酒也是狂歡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酒精能讓人們暫時遺忘現(xiàn)實，釋放壓力。晚會上的每一個人都達到了瘋狂的程度，而迪安作為酒神的化身，則是最引人注目的。他通過酒精還有音樂達到了癲狂狀態(tài)，在此狀態(tài)中試圖尋找精神的頓悟——“IT”。“IT”是迪安心目中的精神最高境界，代表著一種精神——“他永不停息，他四面出擊，全力以赴，他了解情況，不達目的決不罷休”。［５］狂歡節(jié)并不是“垮掉派”的目標，他們只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達到精神的彼岸。他們的生活中充滿了無限的挑戰(zhàn)，總是在“吹響最強音”，試圖通過達到生理極限的方式帶動精神的滿足。在這種極限的背后，隱藏著“垮掉的一代”對壓抑的社會的不滿，關(guān)心，以及試圖尋求一條出路來解救人類靈魂的意圖，甚至達到烏托邦的境界。

“垮掉派”的行為是一種邊緣化行為，不為社會主流所容。但也必須看到，他們看似頹廢的生活方式背后實際上是對社會的一種無聲的反抗。“垮掉的一代”并非不珍惜生命，相反，他們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極其認真，因此試圖采取各種方式來找出生命的終極意義。“乖孩子的路，瘋子的路，五彩的路，浪蕩子的路，任何路，那是一條在任何地方，給任何人走的任何道路”，［６］都是他們試圖通往生命的彼岸的嘗試。通過狂歡化的視角，我們可以看出“垮掉的一派”本質(zhì)上尋求的實際是一個更寬容、民主、自由的社會環(huán)境，他們蔑視社會權(quán)威和法則，平等地對待生命，追求精神的極度自由。

但同時也不得不看到，雖然“垮掉的一代”以自己的方式來表明對社會的反抗，但他們?nèi)狈π袆泳V領(lǐng)和指南，他們的做法著重于精神而非現(xiàn)實，他們在苦悶的社會中掙扎，試圖尋求突破口，但與此同時卻失落而痛苦，因為這種反抗消極而無效。因此，“垮掉的一代”受到現(xiàn)實和精神的雙重煎熬，在尋求精神出口的道路上幾乎迷失了自己。但無論如何，“垮掉的一代”的狂歡化精神表達了他們對待自由的高尚追求，以及建造更好的世界的美好愿望。因此，“垮掉的一代”的行為對于后人有珍貴的借鑒作用，他們的嘗試也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參考文獻：

［1］Abrams，M.H. 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Seventh Edition. New York：Harcourt Brace，1999.

［2］Newhouse，Thomas. The Beat Generation and the Popular Novel in the United States，1945-1970. Jefferson：McFarland Company，Inc.，Publishers，2000.

［3］Nietzsche，F(xiàn)riedrich Wilhelm. The Birth of Tragedy. New York：Dover Publications，Inc，1995.

［4］Theado，Matt. Understanding Jack Kerouac. Columbia：the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2000.

［5］［6］杰克·凱魯亞克著.王永年譯.在路上.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64頁，3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