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樓村（組詩）

風

風吹著落葉

窸窸窣窣的聲音四處飄蕩

誰在戰栗？誰在嘆息？

風一陣一陣地吹

葉子在飄落：楊樹、柳樹、刺槐樹……

這是老河套枯黃的堤岸

父親正趕著羊群經過

風吹著他的衣衫，吹著蘆葦

把又厚又密的羊毛吹得也豎

了起來

浩蕩的白光在世間穿行，帶

著咒語

和紛紛的陰影

風要把它們吹向哪里？

咔，又一聲輕響，我看見一片

梧桐葉

落了下來

而從河底，一小點影子在起

身相迎

———眾多的影子還在那里晃動

說不清甜蜜還是酸楚

窸窸窣窣的聲音正在四處飄蕩

父親走過，秋野蒼茫

彎曲的河道，一直延伸到安

徽深處

有多少風還在繼續吹？

有多少影子還在地上搖晃？

那是一直被丟棄在地上的影子

沒有用的影子

現在，卻像最后的命運

不聲不響地迎了上來

樹木

老屋前后，雜樹頗多，最老的

是一棵刺槐，心都空了

可年年的槐花香甜如蜜

門前栽過兩棵白楊，亭亭如蓋

祖父和大伯曾坐在樹下，商量

給大伯殘疾的兒子買個外地

媳婦

后來伐倒了一棵，給祖父做

棺木

五年后，另一棵給了大伯

再遠一點的村外，曾經起過

一片杏林

又陸續砍去，只剩下

祖父墳邊的一棵

二零零三年我回了一趟村

子，老屋被侄兒

翻蓋成了平房，拆下的房梁、

椽子

面目黧黑，散落一地

這些朽了的老木頭，再也沒

有用了

而村子里全是陌生的新綠，

陌生的

柳樹、楝樹、梧桐……和沙沙聲

二叔

如果不是暴力，沒有一條蚯蚓

愿意斷成兩截

雖然這死亡，看上去

更像是新生

站在園子里，攥著錄取通知

書、繳費單……

他蒼老的臉幾乎無動于衷

仿佛一片秋后的菜園，雖然

把兒子送進城里，類似于他

夢想的

第二次生育

他使勁刨著腳下的地

镢頭的利刃下蚯蚓在斷裂

那些蚯蚓，沒有聲音，沒有嘴

唇，血

也像沒有顏色的清水

在泥土里，它們

替一個父親歡喜，疼痛

慢慢，收緊斷裂的軀體

楊樹

劉德存家的楊樹有三股杈子

———這是錯的

當初，如果砍掉其中的兩股

它就會長得筆直，最多

留下兩塊疤

但劉德存放任了它們

老婆去世那年，有人建議做

壽材

他沒同意

原來，他有另外的盤算，他想

用這樹

做一套迎親的家具：床，立

柜、條幾……

他在等，等兒子長大

但那年夏天，他剛上高中的

兒子

隨串聯的人潮出走，一去不返

劉德存也就此擠上了列車……

多少年了，白楊樹在風中

呼呼作響，最小的一股杈子，

也足夠

打成一張條幾了

劉德存卻再沒有回來

有人說在甘肅見過他

有人說他早已死在河南

也有人神秘地透露，他曾經

到過天安門，向毛主席

打聽過兒子劉鐵蛋的下落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