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羅的遺產

古巴會不會發生變化，既取決于古巴自身，也取決于美國這個最重要近鄰能否釋出善意

2月19日，古巴共產黨中央機關報《格拉瑪報》（Granma）刊登了古巴最高領導人、82歲的國務委員會主席菲德爾·卡斯特羅致國民的一封信。信中，卡斯特羅表示，他將不再期望或者接受國務委員會主席和革命武裝部隊總司令的職務，“但將繼續作為一名戰士在思想領域戰斗”。

五天后的2月24日，古巴全國人民政權代表會議尊重卡斯特羅退休的決定，選出以其弟、76歲的勞爾·卡斯特羅為主席的新31人國務委員會，后者同時還出任古巴部長會議主席。就此，除了古巴共產黨第一書記職務，勞爾正式全面從其兄長手里接過領導國家的責任。

作為世界上為數不多的、領導人個人進退依然能影響到國家未來政治生活走向的國度，古巴政權的順利和平過渡，不僅有利于保證國家政策的連續性和社會的穩定，也從一個側面表明，在領導人個人興替已成常態的今天，即便如古巴這樣相對孤立的國家，也不可避免折射出世界格局的變化。

這種變化對古巴國家的影響，誠如識者所指，將體現為來自公民對更大民主參與和更多經濟機會的要求。而隨著新一代領導人的就位，特別是那些擁有改革思想、更務實的第二代領導人被賦予更多的機會，他們的執政理念可能會在古巴的日常治理中獲得更大的反映。

但無論卡斯特羅正式退休聲明的宣布，還是新一屆國務委員會的產生，外界對古巴社會未來發生變革的預期普遍不高。很明顯，這種較低的預期源自卡斯特羅長達49年的執政對古巴社會生活各方面所產生的深刻影響。一個例子是，在勞爾當選后的演講中，他對未來在國家大政方針上繼續征詢卡斯特羅意見的提議，得到了全會一致的支持。

“菲德爾就是菲德爾，他是不可替代的。”勞爾如此表示。

盡管如此，圍繞“后卡斯特羅”古巴走向的猜測，特別是對新一屆領導人可能引入的變革步伐和性質的爭論，以及這種潛在變革對古巴外交關系，尤其是古巴和美國關系的影響，成為近期古巴問題的核心。

未竟的事業

一直以來，獲得國家經濟獨立是卡斯特羅革命生涯的重要指針之一。

1959年古巴革命成功，卡斯特羅掌握國家最高權力。在他當時看來，要實現經濟獨立和重振民生，就需要進行土地革命，實現耕者有其田。1959年5月通過的農業改革法，將每戶所擁有的土地面積限制為最多4平方公里，同時禁止土地為外國持有。此后，開始大規模征收大地主土地及外國在古巴擁有的土地。

1960年2月，隨著美資煉油廠拒絕加工古巴進口的蘇聯原油，卡斯特羅下令沒收這些煉油廠。隨后，美國艾森豪威爾政府減少了從古巴進口雪茄的配額，而卡斯特羅也再次將美國在古巴持有的價值達8.5億美元的資產收歸國有。

1961年1月，艾森豪威爾政府宣布斷絕同古巴的外交關系。而此前兩年，古巴革命取得勝利的第三天，美國就率先承認了卡斯特羅政府。

同美國的交惡，意味著卡斯特羅領導的古巴失去了來自資本主義陣營的援助和支持。在“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年代，卡斯特羅倒向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集團。

卡斯特羅終究沒能實現經濟獨立的理想。對蘇聯的依賴，使古巴經濟在上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后，進入了“特別時期”——85％的出口市場瞬間蒸發，每年來自蘇聯的40億美元補貼亦不復存在，經濟規模一下萎縮了35％。到1994年，古巴國民經濟臨近崩潰的邊緣。

為了應對社會主義制度30多年來最嚴重的危機，卡斯特羅采取了一系列旨在挽救國民經濟的措施，包括在200個服務業領域允許私人經營，將生產效率低下的國營農場轉變成集體所有的合作社，開放小型農貿市場。

而其中最大的改革動作是對旅游業的開放。據統計，1989年時，僅有27萬旅游者光顧古巴，但到了2002年，這一數字達到220萬。旅游帶來的收入不僅充實了捉襟見肘的財政，而且使得旅游業成為至今古巴收入最豐的行業。卡斯特羅將美元合法化的舉措，也給古巴每年從海外僑民那里帶來5億到10億美元不等的外匯收入。

卡斯特羅在2006年7月因腸胃手術將權力交給勞爾后，后者不斷提到要在經濟領域實現結構和概念性的變化，允許國有企業采納國際公認的會計制度和標準的商業模式，并將部分企業管理者送到歐洲的商學院進行培訓。同時，引入來自包括歐洲、拉美、加拿大、中國以及以色列的投資，推動旅游、礦產、電信、制藥、生化和石油領域的現代化。

正是這些開放措施，使得外界對勞爾執政下古巴的改革抱謹慎的樂觀。畢竟，過去的經歷證明，開放使古巴國民經濟受益匪淺，也有助于古巴真正擺脫對外國的依賴，實現真正的經濟獨立并保證古巴引以為豪的社會政策的可持續性。

面臨調整的古美關系

不過，正如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古巴問題專家朱莉婭史威格（Julia Sweig）在2007年1/2月號的美國《外交》雜志撰文指出的，如果需要在國家安全和開放社會之間做出選擇，古巴革命者每次都會選擇前者。

實際上，從1961年4月美國中央情報局策劃的旨在推翻卡斯特羅的“豬灣事件”，到1962年2月美國發起的對古巴禁運，再到1996年的“古巴自由與民主團結法”（著名的“赫爾姆斯-伯頓法案”，下稱“赫-伯法”），都使得古巴執政者意識到，美國推翻古巴革命政權的意圖沒有隨時代的變化而改變。

“赫-伯法”將美國對古巴的敵視推到極致：美國法院有權審理在古巴進行投資的外國企業；要求總統只有在古巴滿足進行多黨選舉、承認私有產權和釋放所有政治犯的條件后，美國才可以解除對古巴的禁運；美國未來古巴政策的改變，只有在卡斯特羅兄弟不再執政后，才可以實現。

這些敵視政策的存在和出臺，以及對開放社會可能引發來自美國、特別是旅居佛羅里達州的150萬古巴裔僑民滲透破壞的擔憂，使古巴政權的生存和社會開放形成一對既定的矛盾。

不過，人口結構的變化也許有助于古美關系的緩和。統計表明，1994年古巴部分開放以后，約30萬新移民來到美國。他們對卡斯特羅政權并沒有最初移民那么深的仇恨，他們更關注如何改善在古巴的家人親戚的經濟狀況。此外，長達40年的經濟封鎖并沒有實現古巴政權更迭的目標。2007年統計表明，只有57.5％的古巴裔美國人支持繼續對古巴進行禁運，而2003年的數據是66％。

同樣，美國政界高層也順應形勢的變化而出現松動。比如，前國務卿基辛格和舒爾茨要求成立由兩黨組成的委員會，對美國的古巴政策做全面評估。

布什政府也曾在2006年卡斯特羅入院、古巴出現政權過渡的契機之際，做出緩和關系的姿態。負責拉美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香儂（Tom Shannon）在記者招待會上談及美國今后的古巴政策時表示，美國認為古巴的未來將由古巴人民決定，任何外來勢力，包括美國在內，最終都無法把他們的政治解決強加給古巴，關鍵是古巴人民能夠選擇自己的未來。

盡管此番表示依然體現布什政府有條件同古巴進行接觸的立場，但也表明美國意識到現行的以封鎖制裁為主的敵視政策不再有效，美國需要對此作出一定調整。

實際上，對于后卡斯特羅時代的古美關系而言，要想有所改善，首先需要打破現有在古巴國家安全和社會開放之間人為的默認矛盾，減少乃至消除開放即意味政權生存遭到威脅的內在假設。這要求來自古巴的變化，也要求美國這個最重要的近鄰釋出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