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魯迅橫眉冷對的那幀遺照,我疑心“直面人生”作為新生詞語,或許正是魯迅先生發明的。時至今日,這四個字在生活里也并未過時。
馬鞍山市的街頭,歹徒公然搶錢,年近古稀的退休干部田繼榮一聲怒吼,沖上前揪住歹徒,圍觀人群迅速由50余人增加到200多人,老人再三向圍觀人群呼喊求援,始終無人應答。
成都市一男子以死相逼索討血汗工錢,爬上酒店頂樓準備下跳,路人聚而圍觀,竟自動組成“啦啦隊”,對著樓頂齊喊:“一、二、三——跳嘛!”
衡水市一女孩如廁時被強奸,受害時間長達20多分鐘,現場圍觀者40余人,竟無一人出手制止。
定西市堡子鄉,村民侯某仗著酒勁闖入盧某家,對其妻、女進行強奸;在盧某報警的當晚,侯某又報復性地強奸盧母、妻、女祖孫三代,盧某之子在暴行實施之時向200多戶村民求救,村民們大多關門謝絕……
從城市到鄉村,從南方到北方,魯迅先生所沉痛責備過的病態的“看客現象”為什么如此嚴重呢?簡直有點病入膏肓的意味了。直面人生,說穿了就是直面邪惡。《動物趣聞》里有這樣一條記載:一群牦牛在荒野中尋覓青草,突然,幾只覓食的狼出現在不遠處,牦牛們紛紛抬頭向狼望去,領頭的牦牛冷靜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有逃離的意思,其它牦牛學它的樣兒,也抬頭站立,原地不動,幾只狼在牛群邊虎視眈眈地踅摸、轉悠了好一陣,最后見找不到下口機會,只好怏怏地走開了。面對慣于弱肉強食的邪惡,眾多衣冠楚楚的看客,精神素質怎么竟不如一群食草的牦牛呢?
天地有正氣,主脈賦人間,這么多不敢直面人生的看客,全都是被閹了正氣的軟蛋么?這樣評價是有失偏頗,但將其目之為不敢發出“一聲怒吼”的懦弱之輩,茍且之徒,這才致成正不壓邪的病態現象,大抵是不錯的。
《天津老年時報》去年12月刊登了記者曉平采訪一位搶劫團伙的頭目(該團伙已被警方打掉)的文章,文中記者問,頭目答:
“你通常都是向哪些人下手呢?”
“那些低著頭走路,看見我時似乎有點害怕的人,是最好下手的對象。”
“據說,你多次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搶劫,難道你不害怕嗎?”
“怕?再多的人,如果都是看客,你會怕嗎?”
“如果有人出來制止,你會怕嗎?”
“這就要看他敢不敢抬起頭來同我說話。”
這“敢不敢抬起頭來”,仿佛正是敢不敢“直面人生”的絕妙注腳。天津距清朝那個紀曉嵐的家鄉不甚遠,上述對話,忽然讓我想到紀曉嵐“小時聞巨盜李金梁”說的話了:“凡夜至人家,聞聲而嗽者,怯也,可攻也;聞聲而啟戶以待者,怯而示勇也,亦可攻也;寂然無聲,莫測動靜,此必勁敵,攻之十恒七八敗,當量力進退矣。”
人間正氣指正直的氣節,它與勇敢頑強精神屬于天然的統一體,這又決定了正氣在襟者往往是敢作敢為者。可惜,古往今來,這樣的人鳳毛麟角,實不多見。
“正邪自古同冰炭”,忖度實質,邪惡在正氣面前只能是虛浮的、脆弱的。正氣在身倘是像火氣蘊含在炭塊里那樣,炭塊一旦燃紅生熱,邪惡之冰立即會瓦解崩潰。巨盜懼勁敵,邪惡畏正氣,正可鎮邪,邪不壓正,這是古今一轍不爭的事實。然而,社會上仍難免反復出現“看客現象”,問題在哪里呢?
實際生活中,本人以為做個善良的人易,而善良人要認識正氣、涵養正氣,卻并不那么容易。由歷史上、社會上敢于抬起頭來“一聲怒吼”而“直面人生”的人并不多見,即可推知,做一個正氣之人會有多么的艱難。艱難歸艱難,不管多難,我們也要學習做一個正氣在身的人。一個正氣不能抬頭的社會,正是滋生腐敗的天然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