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外開花,墻內未香。
今年4月29日,玖龍紙業完成了3億美元的融資,據其董事長張茵介紹,這還是“中國民營企業首次在國際資本市場成功發行投資級債券”;5月5日,玖龍紙業正式簽約收購倍祥公司股票,間接掌控越南正陽造紙公司,標志著玖龍開始了挺進東南亞的征途。
但是,海外市場大有斬獲,未能帶給女首富張茵太多的喜悅。
甚至,她第一次對外界宣布這兩個利好消息,還是在5月7日于東莞玖龍總部召開的有多家主流媒體到場的發布會,是為玖龍“血汗門”危機而召開的。
那之前,玖龍紙業被指為“血汗工廠”的消息,吸引了足夠多的眼球,并令公眾和傳媒幾乎一邊倒地加入了斥責的行列。確實,“女首富”、“血汗工廠”,加上之前備受關注的“政協提案”事件,足以讓事件更富有戲劇性、沖突性。
而引爆“血汗門”導火索的,是一家香港民間團體——SACOM,即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Students and Scholars against Corporate Misbehavior;簡稱SACOM)。SACOM成立的目的,正是監察企業不當行為,針對企業侵犯工人權利、安全健康、福利及尊嚴等行為開展倡議運動。
危機中的180度轉彎
輿論的壓力使玖龍方面不得不轉變思路。張茵甚至兩度推遲發布會日期,醞釀新的公關方案。
4月30日,SACOM收到了玖龍方面的一封信。
SACOM新聞發言人邱梓蕙向《英才》記者透露,玖龍方面在信中的態度,與數日前截然相反。來信首先肯定了SACOM對玖龍以及其他國內企業的關注,并表示,玖龍將認真調查SACOM報告中所反映的情況,信末還說“我們永遠歡迎善意的批評和監督”。
這是一個接近180度的轉變。
4月16日SACOM發表的“香港上市企業內地血汗工場報告”被網易財經公布之時,張茵及其高管團隊正在國外路演,擬發售優先票據,募集資金購買建造造紙機。
此后,玖龍方面一直保持著抗拒的態度。張茵甚至直斥SACOM為“不良組織”,并稱,“我這里有他們這個不良組織的證據,他們就是想搞垮國內企業”。從內容上看,該報告的內容的確令張茵如坐針氈,其中指出,玖龍紙業經常發生嚴重的工傷事故,工人經常被運貨車擠死、被貨物從高處壓死、被卷紙機輾死,等等。
但是,隨著多家媒體的介入,及調查結果不斷被披露,輿論的壓力使玖龍方面不得不轉變思路。張茵甚至兩度推遲發布會日期,醞釀新的公關方案。
而在5月7日的新聞發布會現場,有記者向張茵提問,是否準備當場展示她掌握的那些SACOM背景材料時,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肯定了香港大學生的社會責任感。而玖龍副總吳國勛卻說:“背景你可以去問SACOM他們。他們給我們的報告是善意的……但是過于偏激,不夠全面。”
實際上,在玖龍被曝光之前的幾天,媒體曾聚焦“GE廈門通達違法用工”事件。一位業內人士對《英才》記者分析:“GE的公關就很及時,沒有把事情擴大。”
在當日的新聞發布會上,張茵除陳列諸多玖龍的企業價值以外,明確承認了玖龍在管理上,特別是對7%勞務派遣工管理的“疏漏”,并承諾立即做出整改。后經多方記者跟進查實,SACOM報告中所指出的諸多問題,確實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
直至5月11日,網易財經將“玖龍紙業被指‘血汗工廠’”的專題從財經首頁拿下,并附文稱“可喜的,我們的報道收到了成效:玖龍員工待遇和工作環境都已經有所改善”。
至此,女首富的“血汗門”危機告一段落。
“內部管理”變為公眾事件
“精神萎靡不振罰款1000元”這樣的“荒謬條款”,顯然是張茵百口難辯的硬傷。
事實上,對于玖龍紙業的員工們而言,“血汗門”只是一次外力的爆發。
麻涌鎮大盛村是玖龍紙業員工聚居的地方。5月8日,《英才》記者在村中央的“湘菜館”與一位玖龍的前員工周發聊天。他向記者表示,如果去年末他能達到現在玖龍的收入水平,他就不會辭職了。
在玖龍身陷“血汗門”危機期間,《英才》記者通過多處走訪發現,此次玖龍“血汗門”危機及其紛爭涉及兩個主要事實。
其一,是玖龍原料部員工和其他一些低技術臨時工的待遇過低問題。這兩類員工均著綠色服裝,代表著他們是玖龍最低層次的勞動力。玖龍方面承認,確實有原料部員工不得進入食堂就餐的規定,而現在這一規定已經取消(這一說法得到了相關員工的證實)。并且,玖龍已經給這些員工增加了每人每月150元的飲食補助和50元的交通補助。
此前,由于擔心自己被轉成其他公司“勞務派遣工”而降低收入(更多人認為這是一種“變相解雇”),幾百名臨時工(張茵稱為“輔助工”)在2007年12月末甚至還發動了堵路罷工活動。張茵在發布會上亦承認,玖龍“有7%的員工在福利待遇上的管理還存在著漏洞和不完善之處”,而這7%指的就是450名左右的“勞務派遣工”。
自“罷工事件”以后,原料部招聘的新員工都是和“南方人才市場”和“廣州紅海勞務派遣公司”等勞務公司簽訂的合同,合同期為一年。于是,以后在玖龍東莞廠原料部工作的員工,實際上都是勞務派遣的“輔助工”,不被當成工廠正式員工。
在大盛村村口的汽車站,《英才》記者采訪了一群正準備上夜班的女“勞務派遣工”。她們對記者說,她們均是在今年1月后由“南方人才市場”進入玖龍工作的,底薪為900多元,按件計費,多勞多得,每月有1600-2000元的收入。她們經常選擇加班,“非常累,但能掙錢就行。”
其二,是罰款項目過多,罰則明顯不合理。在玖龍的員工手冊上,竟有15頁共計87條罰則。罰款數額基本以300元起。在罰款細則中,竟有“精神萎靡不振罰款1000元”這樣的“荒謬條款”。顯然,這是玖龍百口難辯的硬傷。雖然張茵稱玖龍在2007年9月已經將單純的罰款充公改為罰款獎勵,但這仍然不能得到員工的認同。在4月17日公關危機到來時,玖龍緊急回收員工手冊,張茵在發布會上宣布玖龍即將發布新的員工手冊。然而,直至記者發稿,新的手冊尚未發到員工手中。
其余的對玖龍的指責,則或被證偽,或已經在SACOM報告發布前做出了整改。
顯然,“血汗工廠”、“點血成金”這樣的帽子讓張茵感到十分難受。在發布會上,張茵發言屢有停頓和讀錯字的情況發生,在其他高管回答問題時,她不停地加話進行注解和強調。在與記者接觸中,她一再提醒記者:“廣東的最低工資標準是900多(廣東省新出臺的“企業職工最低工資標準”,東莞被列為“二類城市”,為770元/月——記者注),你要是員工,每月200多你會不會在我這干?”
而如今,記者注意到,在玖龍紙業的網站主頁上,“加入玖龍紙業”一欄增加了“關懷員工”和“近期員工活動”兩項信息。
質疑中迎來“20歲生日”
“至少,我們并沒有亂砍森林”,張茵拍拍記者肩膀,用濃重的東北話說:“小老弟,幫幫忙。”
2008年是張茵在東莞創業20周年。
20年前,在美國的事業蒸蒸日上的張茵回國考察,并在東莞設立玖龍的第一家廢紙加工的大陸分廠。
張茵一夜之間成為“中國首富”之后,各方的褒獎紛至沓來。“女強人”、“廢紙利用”、“海外打拼”成為了張茵走到幕前的關鍵詞。
實際上,成名并非張茵所愿。2006年,當得知胡潤要把自己列為2006年的中國首富之時,張茵曾警告胡潤莫行此事,否則法庭上見。但迫于輿論壓力,張茵最終還是妥協了。萬科董事長王石曾經毫不隱諱地說,他對張茵這個專注于傳統行業的“首富”十分感興趣。王甚至還調查過張茵。他托朋友向國家環保總局的內部人打聽,張茵的玖龍有沒有問題,得到的回答是,“我們一直在關注這家公司,但還沒發現他們存在環保的嚴重問題。”
在今年3月的全國“兩會”上,身為政協委員的張茵拋出了三份提案,其中最受關注的是降低富人稅負——把月薪10萬元以上的最高累進稅率從45%減至30%,這一提案受到很多的非議,也為這次的“血汗門”危機埋下了禍根。SACOM組織承認,正是因為張茵的高調發言,才直接導致他們去玖龍暗查。
不同的是,作為造紙企業的玖龍,“軟肋”不是環境污染、濫伐森林,而是以“血汗工廠”的方式成了負面“標本”,被曝光在公眾面前。
發布會后,《英才》記者問張茵:“是否你被胡潤評為首富的時候,就已料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危機?”“至少,我們并沒有亂砍森林”,張茵拍拍記者肩膀,用濃重的東北話說:“小老弟,幫幫忙。”
值得注意的是,在“血汗門”事件中,包括廣東省造紙行業協會副會長呂永松在內的人士都認為,“如果玖龍紙業算血汗工廠,那么整個廣東的所有造紙企業,也沒有哪個能比玖龍更好。”
而全國總工會法律顧問委員會成員、中國人民大學法學研究所教授劉俊海則向《英才》記者表示:“不存在特權公民,以犧牲勞動者尊嚴的效率,寧可不要。一定要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他強調,嚴格保護勞動者的新《勞動合同法》出臺不易,決策層以“壯士斷腕”的勇氣促成此法出臺,現實的博弈環境他們早已全部考量。
在5月7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有記者向張茵發出尖銳的提問,篤信佛教的她為何身陷當下的“血汗門”?對于這樣的問題,張茵自然無法回答。
張茵曾經宣稱自己非常喜歡“阿信”,希望自己做“中國的阿信”。然而,一個現實問題是,洗去今天的污點,恐怕需要張茵幾年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