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元青花人物圖繁密的輔助紋飾中,松紋顯然占據了極其重要的位置,往往大面積地分布于人物周圍,其枝干與松針的繪制特征頗令人值得品味,它亦是構成元青花時代特征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同樣可以成為鑒定元青花的重要依據。但長期以來,人們對其分析得很不夠,因此筆者認為很有深入研究的必要。圖1為南京博物院收藏的元青花“蕭何追韓信圖”梅瓶;圖2為2005年倫敦佳士得拍賣品、拍賣價格高達2.3億元人民幣的元青花“鬼谷下山圖”大罐;圖3是日本出光美術館收藏的元青花“昭君出塞圖”大罐;圖4是1994年香港蘇富比拍賣品——元青花“三顧茅廬圖”大罐。筆者將這些典型元青花中的松紋與磁州窯彩繪,以及版畫和元代繪畫中的松紋進行仔細比對后,有一些心得體會,不揣冒昧,在此加以闡釋。
一、 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與磁州窯彩繪中的松紋比較
與元青花一樣,在磁州窯人物故事圖中,松紋也是最重要的輔助紋飾之一,表面看上去,似乎很相似,但略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其畫法卻是迥然不同。

首先來比較樹干及樹皮。圖5、圖6為宋金時磁州窯瓷器上繪畫的松樹干:圖5以兩根粗濃的線條描繪外部輪廓,筆劃流暢,略有彎曲,沒有疤節,樹皮的處理為短線和點相結合,縱向排成并不很整齊的幾列,使樹干有簡單的明暗層次,顯示了一定的樹皮質感;圖6同樣以兩條粗線條勾勒,但以更明顯的波浪形來表現松干的虬曲狀態,只以一列短線在左側來簡單地表現松皮以及樹干的明暗關系。圖7、圖8為元代磁州窯瓷器上的松樹干,畫法與宋金時基本一致,不過其外部輪廓的兩條粗線虬曲更加自然,基本以兩縱列粗點來表示樹皮的質感,但卻沒有了明暗關系。綜合起來說,磁州窯瓷器上人物圖的松干白描手法繪制,以兩條粗線呈波浪形勾勒松干外形,沒有疤節,樹皮的質感由幾條縱向排列的點或短線來表現,宋金時樹干略有明暗關系,但元時沒有。再看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干。圖9為“昭君出塞圖”局部,其松干同樣以兩條線條勾勒外形,但線條比磁州窯的要細的多,并繪制出了疤節部分。在沒有疤節的部位線條平滑,而在有疤節的部分線條則較粗,生動地顯示出了疤節的質感。樹皮則以密集的魚鱗紋表現,弧面朝下,沒有明暗關系,樹根不外露;圖10為“三顧茅廬”圖局部,與圖5的主要差別是在每一條弧曲線的頂部加了一個黑點,使樹皮的斑駁質感更加強烈,這種表現樹皮的辦法更常見,如“蕭何追韓信圖”和“鬼谷下山圖”等均為此種表現方法。綜上所述,無論是樹干的外輪廓畫法還是樹皮的畫法,元青花都與磁州窯有著極為明顯的差別。

接著,再來比較二者在松葉畫法上的不同。磁州窯松葉如圖11、圖12,均成扇形分布,松針稀疏,一般每個葉片僅六根左右松針,最有特點的是用類似云狀的線條在外圍將松葉包裹起來,以描繪樹冠的形狀。而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葉絕大多數呈扇形(見圖13),只有“蕭何追韓信圖”松葉呈馬尾形(見圖14),非常特別,松針遠比磁州窯的密集,達二三十根之多,而且要細長的多。并且由于進口青料的暈散作用,雖仍是白描松針,卻達到了不染而染的朦朧效果,使得元青花松葉十分逼真寫實。元青花松紋沒有在外圍用云狀曲線描繪樹冠輪廓。
經過比較后,可以看出,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與磁州窯松紋之間有極大的差別,二者之間沒有繼承性。元青花松紋應該并非是由來自磁州窯的工匠所繪制,當然也不排除磁州窯工匠到景德鎮后開始了全新的創作過程。
二、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與元代版畫松樹的比較
既然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不是繼承磁州窯松紋畫法,那么會不會是取材于元代版畫中的松樹呢?因為元青花人物圖均取材于元代戲曲版畫插圖,這是極有可能的。抱著這樣的想法,筆者決定將版畫中的松樹與元青花人物圖松紋進行比較。
元青花“鬼谷下山圖”取材于元代《全相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后集平話》中的插圖。然而,筆者看到此幅插圖中并未有松樹(見圖15),可見松樹是元青花創作者自行添加的。然后,筆者查看到“鬼谷下山”前一幅插圖“齊國宣鬼谷救孫子圖”以及后一幅插圖“鬼谷擒畢昌”中均繪制有松樹(見圖16、圖17)。筆者進行比較后,發現它們之間有著相當明顯的差別。其一,表現在松葉上。元青花人物圖松葉呈扇形,極少數呈馬尾形,而元代版畫松葉則呈圓形,松針的數量也沒有元青花密集,一般為十幾根。元青花松葉是順著松枝方向呈一種自然分布狀態,而元版畫卻基本不繪松枝,松葉呈整齊排列狀,顯得呆板而程式化。其二,表現在松干及樹皮上。元版畫松干顯得更加成熟老到,線條靈活自如,以類似的魚鱗皴法處理樹皮,質感和明暗處理都很到位,與之相比,元青花松干和樹皮繪制手法就要相對拘謹呆板的多。

通過對比發現,元青花松紋繪制手法與元代版畫有著較大的差別,特別是元青花松葉為扇形或馬尾形,而元版畫卻是圓形,這是一個極重大差異,從而表明元青花松紋不可能模仿自元版畫上的松樹。
三、 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與元代繪畫比較
既然基本可排除元青花松紋來自磁州窯彩繪和元代版畫的可能性,那么其來源會不會是元代繪畫。元代時繪畫進入一個嶄新階段,最突出表現在文人畫的崛起,其中水墨山水畫和花鳥畫處在繁榮期,但相對而言,人物畫則處于衰微狀態。在其成就極高的山水畫中,大片的松樹描繪是其一大特色。元末幾位著名的文人畫家如稱為“元四家”的王蒙、黃公望、吳鎮、倪瓚等,都身處江南,而元青花人物圖也同樣是產生于元末。元文人的地位低下,繪制青花人物圖的工匠也極可能本身就是委身瓷窯的文人,元末青花畫工極可能借鑒學習了同時代江南名家的松樹畫法。

基于這種考慮,筆者將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與元代文人畫家的松紋進行仔細比對。圖18為黃公望《丹崖玉樹圖》局部,其松葉呈清晰的扇形,松針勁挺細長,和元青花很相似,不過其樹皮的魚鱗皴比較稀疏,沒有元青花密集。圖19為王蒙的《春山讀書圖》局部,可以看到其樹皮以細致密集的魚鱗皴表現,與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相類似,但松葉雖大致呈扇形,卻混雜在一起,遠不如元青花中的清晰。圖20為趙孟《雙松平遠圖》局部,其藝術風貌與元青花亦頗有相似之處,只是松葉和樹皮的處理都要簡略的多。因此,我們雖然難以肯定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究竟模自哪位名家,但從中可以看出的確是受到了當時文人畫的影響,應該是受到了黃公望、王蒙、趙孟等文人畫家的共同影響。
結 語
從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元青花人物圖中的松紋與當時一部分文人畫家的畫法最為接近,而與磁州窯和版畫中的松樹畫法差異較大。因此,可以推斷繪制元青花人物圖的工匠可能不是來自磁州窯,從繪畫水平之高來看,很可能是委身于瓷窯的文人畫家。由于元代文人畫家在人物畫創作水平上的衰退,因此借鑒一下當時人物版畫中的人物是合情合理的,但植物部分則屬于文人畫家的強項,松樹不依據版畫而以文人畫方式自由創作也就不足為奇,并且這種創作融匯了多位名家畫風。事實上,人物也沒有照搬版畫,同樣經過了自由改造,充分表現了工匠們在元青花人物畫藝術創作中的高超水平。(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