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過長安畫派創始人趙望云,就開始搜索下一個“大家”。一個名字跳到我的面前:舒同。中國第一任書法家協會會長,毛澤東欽點的“紅軍書法家”,墨蓋神州,名揚四海,我和他的小兒子舒安還是朋友。就是他了,但是舒安常住北京,不知道能否找到他,撥通了舒安的電話,真巧,剛剛回到西安。
這是一次比較輕松的采訪,不僅因為我們是老朋友,還因為材料都齊了,2005年是舒同誕辰100周年,中國文聯、書協和全國各地舉辦了一系列紀念活動,文字、圖片都是現成的,我們只需要喝茶,聊天就行了。
神童出東鄉 亡命走天涯
整整一個上午,我和舒安沉浸在舒同大起大落的革命生涯中,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長篇小說素材,甚至不需要加工,就這樣平鋪直敘下來,也會暢銷世界。一個人的生命,在廣度上,和一個政黨,一段歷史,一門藝術結合得如此緊密,在長度上,幾乎橫跨一個世紀。如果我是影視圈的人,會立即著手。歷史+戰爭+藝術=?
舒同出生在江西東鄉農村一個窮苦人家。這是個崇尚讀書的地方,當年毛澤東第一次見到舒同曾脫口而出:“你是王安石的老鄉??!”毛澤東的文化底蘊沒得說。舒同的父親主要靠給人剃頭養家。舒同從小就要揀柴、干家務活,是個苦孩子。他的階級地位決定了他的革命立場,“解放受苦人”成為他一生奮斗的目標,這和共產黨不謀而和。

舒同5歲就上了私塾,遇見一個非常喜歡他的老師,開發出了他寫字的天賦。據說那時他因為窮,削竹為筆,蘸泥為墨,從顏柳入帖,刻苦練字,心有靈犀,聰明過人,13歲就因為給村里題匾名揚十里八鄉,被稱為神童。我看見一幅他當年寫的匾“仗國延年”,顏筋柳骨,大氣磅礴,確實了得。
1925年舒同進入江西第三師范學校,熱血青年的他接受了“五四”新思潮,辦革命雜志,成立馬列主義研究會,發表革命文章,并于1926年大革命風起云涌之時加入了國共合作時期的國民黨,后又加入共產黨。22歲時,當選為東鄉縣第一任共產黨縣委書記。輝煌的日子沒過多久,大革命失敗,1927年,國民黨開始屠殺共產黨,舒同成為省里第一號通緝犯,在路上被人抓住毒打,其第一任妻子因絕望自殺,兒子夭折,從此亡命天涯。
黨內一只筆 馬背書法家
舒同這一生大起大落,幾次走到絕境,又幾次躍上高峰。有意思的是,每當他在低谷時,其書法就會得到大大發展。1927年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大低谷,隱姓埋名落難安徽,身上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眼看就要餓死,他想到了賣字。字如其人,舒同一出手,就被當地一名紳士發現,悄悄對他說:“先生決非等閑之輩,一定是什么原因落難了吧。”當即叫了一些名人雅士,紛紛解囊買畫。他的字救了他,他這一生,與書法結下生死之緣。
為謀生路,來到南京求職,又因為字寫得好,被一軍校錄用。該軍校是黃浦軍校的分校,舒同以為可以在這里遇見共產黨員,此時的他一門心思找共產黨,隱姓埋名在軍校干了一年多,一聽到共產黨的消息,立即辭職投奔而去。誰知道就是這樣一段歷史,卻讓他付出了幾乎一生的代價,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始終要他“交代清楚”,是否有變節行為。剛參加紅軍時遇到肅反,他親眼看見一些同志因為一時“說不清楚”,拉出去就砍頭。正是在這樣殘酷的戰爭環境與嚴酷的政治斗爭中,決定了他性格和書法的風格——藏鋒,內剛而外柔,不柔則可能速死。
其實現在回頭看來,如果舒同不是熱愛共產黨,執著地尋找共產黨,他完全沒有必要離開待遇不錯還給他提了級的軍校,什么理由讓他拋開這一切去自找苦吃呢?原因只有一個,親生的孩子不嫌棄娘啊!
1930年舒同終于找到了紅軍的隊伍,從紅一軍團政治部秘書很快升為主任,見到了日夜思念的毛澤東,舒同早就對毛澤東的詩詞和字佩服,毛澤東也很欣賞他,又都是師范畢業,兩人相見恨晚,毛澤東長他一輪,又高他一頭多,舒同似乎只能仰視。從此,毛澤東成為舒同一生追隨的偶像,哪怕是在受委屈受打擊的情況下,也不會有絲毫的動搖。書寫毛澤東詩詞,成為他最愉快的事情。舒同和毛澤東的關系,是典型的中國儒家君臣關系,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舒同這一生的大喜大悲,都與毛澤東有著直接的關系。延安整風時,舒同的第三任妻子(舒安的母親)石瀾馬上要生孩子了,卻成為整風的對象,組織上要求孩子生下來就送石瀾去關禁閉,舒同堅決執行。這樣獻祭似的犧牲在他一生中有許多次,讓我想起圣經中的亞伯拉罕,耶和華讓他獻出自己99歲時生的孩子,他毫無怨言。只有信仰的力量能夠達到這種境界。
舒同完整地參加了“挑戰生命極限”的二萬五千里長征,據舒安說,父親從來不和他們提自己受的苦,問起來,還說他算不錯了,作為師政治部主任有一匹馬,一個警衛員,打仗時因為他個子?。?.6米),子彈只在他頭上飛,他說最苦就是過雪山,眼看著身邊的戰士走著走著就倒下了,能活著走出來的是少數人。當時不走沒有辦法,后面是追兵,不走就只有死。據說在那樣一種情況下舒同還是不忘記在馬背上寫字,因此被毛澤東稱為“馬背上的書法家”。
長征一路舒同都在寫標語,一到駐地,他就提上一個小桶,拿上刷子在路邊瀟灑揮舞,引得百姓圍觀,齊聲贊嘆紅軍里有人才。遺憾的是,歷經風雨80年,這些標語基本上都沒有了,如果有人能找到哪怕一幅字,也會是價值連城。如今在延安等地還能看見舒同寫的一些字,如“抗日軍政大學”,大學的校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延安新市場”等。目前舒同一幅字的價格應該在十幾萬了。
在延安,身為八路軍總部秘書長的舒同被毛澤東稱為“黨內一支筆”,寫了大量膾炙人口的文章。當時流傳一個小故事,共產黨要請一鄉紳擔任參議員,遭到拒絕,說你們共產黨都是沒有文化的人。主席說:請黨內一支筆去說。舒同接旨后提筆給這鄉紳寫了一封信,流暢的文言,漂亮的書法,一下征服了鄉紳,說共產黨里居然有這樣的人才,豈敢怠慢。
1939年,在晉察冀邊區舒同曾經代表八路軍給日本侵略軍寫了一封信,登在《抗敵報》上,義正詞嚴,有理有節,高屋建瓴,從歷史、地理、經濟、政治、文化、世界和平等多角度闡述了中日關系,痛斥戰爭帶來的災難,勸他們投降。這封信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據說有一些日本人前來投降身上就帶著這封信。1991年紀念“九.一八”60周年,《人民日報》重新發表了這封信,認為這是“中日關系史上的一份備忘錄”,是“一個民族和另一個民族的對話”。

解放戰爭時期,舒同在山東軍區策反工作上取得了輝煌的成績,在他的努力下,一次就有幾萬人倒戈,他的政策水平、謀略勇氣和談判技巧都是一流的。這就好像他的字,外柔內剛,圓潤內斂,雍容大度,正直磊落,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1948年中共準備攻打臺灣時,內定舒同為臺灣省省長,主席認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延安時期,舒同成了紅軍的一個文化招牌,毛澤東對舒同欣賞和信任有加,從江西,到延安,到上海,到山東,同甘共苦數十年。1944年舒同任山東解放區政治部主任,1948年任華東局宣傳部長,《解放日報》社社長。在上海5年,為上海灘留下許多筆墨,上海站、同濟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校牌等都是舒同的墨寶。1958年任八大中央委員,山東省委書記,毛澤東前后6次去山東與舒同會見。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經受了反復考驗的信任,竟也會在一夜之間風云突變,這就是政治,殘酷而丑惡的政治。
大起復大落 佛山修書法
1958年,大躍進浮夸風吹遍中國,緊接著就是餓死人,由于舒同不會遮掩,山東的災情首先暴露,百姓民怨沸騰。1960年,舒同被撤職,之后,全國各省的災情都暴露了,但舒同成為當時唯一被撤職的省委書記,被貶去受災最重的一個縣當縣委書記。他冤枉啊,舒安對我說,為了搞清楚真相,舒同曾親自帶領全家去收麥子,但是在過秤的時候還是被人作了手腳,沒有了解到真實情況。奇怪的是,包括毛澤東在內的國家領導都是農民出身,怎么會不明白畝產應該是多少呢?后來主席曾經對舒同說:你只是認識問題,認識清楚就行了,身體不好就不要去下面了,好好休息。這是舒同人生的第二次大低谷。沒有想到又孕育出一次書法高潮。
既然主席讓休息,舒同就來到濟南大佛山修養,每天除了寫字還是寫字,把書法練得爐火純青。此時落魄的舒同給山東留下了大量墨寶,據說許多當時的醫生護士手里都有他的字,舒同是有求必應,慷慨潑墨。在當地更是廣交文人雅士,探討書法理念,切磋書法技藝,借修身養性之機,研百家書法之精髓,從人生中悟出了書法的大內涵,大哲學,大意境,“舒體”在這個時期開始廣泛流傳。鄭板橋稱自己的書法是“”六分半體”,舒同說自己的字是“七分半體”,顏柳草隸篆各一分,何紹基半分。字如人,書法如人生,舒同的大名因著他的書法和他的撤職傳遍神州大地。曹禺先生后來給他的題詞曰:“一代宗師,吾黨之榮”。
真的要感謝撤職令,否則舒同哪有這樣多的閑暇來研究書法?肯定是和那些省委書記一樣整日忙于殘酷的政治斗爭。中國不缺省委書記,缺的是像舒同這樣的大書法家。從這個意義上說來,舒同這個書法大家也是革命斗爭造就出來的,如果不是這樣的政治背景,舒同的書法也許會走另一個套路,可能不會這樣厚重、圓潤、內斂,可能會像主席那樣的瀟灑,那樣的“狂草”,那樣一來,我們可就看不到“舒體”了。
八年被關押 “解放”遭婚變
1963年,舒同被發配到陜西,任書記處書記,主管文教。不久就遭遇文革,8年審查,6年軍管,2年當工人,當時戶口本上的身份寫的就是“工人”,滑天下之大稽,一個和毛主席一起戎馬生涯幾十年的中共高級領導,一代中國著名書法大家,竟成了“工人”。

我幾乎是含著眼淚看完了石瀾夫人的著作《我與舒同40年》,一段暴風驟雨的歷史,一段風雨飄搖的婚姻,從1942年與舒同結婚,就沒有過幾天安穩日子,4個孩子都是在戰爭年代出生,馬背上喂奶,用籮筐挑著孩子行軍,幾次走入絕境甚至自殺……在山東受舒同牽連受處分,撤職,文革中挨斗挨打無家可歸。舒同更是天天挨斗挨打,每天一站就是一整天。1967年,舒同被“軍管”,條件更加艱苦,冬天只好在小屋里來回走動,否則就可能被凍死。舒同頑強的生命力恰恰在此時彰顯出來。我看見一封舒同在1971年寫給專案組的信,信中寫到:你們完全不要事實根據并且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地把一個經過46年長期考驗的,僅僅在某個時候犯了一般性錯誤、本質上完全忠于黨、忠于革命、忠于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干部,打成各色各樣的反革命……你們真不愧為自由王國的人民,可以橫行霸道、為所欲為……黨紀國法一概踩在腳下。你們的確是一些了不起的人物:造謠能手,陷害專家!我為你們這種獨特的本能和崇高的共產主義風格表示欽佩,并感謝你們6年來對我的深情厚意……
1971年,中國還籠罩在極左的專制恐怖下,他竟然敢這么大膽地抗爭,難道不要命了?可見面臨生死,“藏鋒”已經沒有必要,剛強和毅力才是共產黨人的本色。
由此又聯想到舒同的字,究竟“柔”和“剛”哪個占主導地位?這不是藝術問題,而是哲學問題,生命問題。
石瀾夫人的書幾次讓我淚眼朦朧,患難夫妻生死相依,在自身難保的日子里,相互思念、關照、探視、鼓勵……但偏偏就在“解放”之后,在一切都開始好起來之后,兩人卻分手了,不能不讓人扼腕。1978年舒同調到北京工作,石瀾恢復西安市科委主任職務,沒有和舒同一起去北京,空間上的距離加大了心靈上的距離,1982年,他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1984年,舒同與王云飛女士結婚。可以想象,一個著名書法家的離婚再婚,會帶來怎樣的家庭沖突和遺留問題。他們的婚姻悲劇,有性格的原因,更有歷史的原因。為此石瀾在書中作了深刻的反省,她承認是自己“采取了錯誤的方法,向組織寫信控告了他,這些信又被轉到了舒同手中,舒同震怒了?!被橐黾儗賯€人私事,何以向組織匯報呢?這就是那個扭曲年代的奇人奇事。
舒同一生有4次婚姻,第一個妻子和孩子死在大革命失敗的年月,第二個妻子是在長征后結婚的,當時條件非常惡劣,孩子死了,他們也分手了。第三個妻子,也就是石瀾,相伴時間最長,為他生了4個孩子,他們的愛情婚姻歷經漫長的戰爭年代和殘酷的政治斗爭,卻不得不在“解放”之后的晚年分手。為此我有些不解,對于政治,可以忍受那么大的壓力,對于婚姻,為什么就不能再忍一點呢?在舒同的身上,還是有著文人的浪漫。
文革是舒同人生第三次大低谷,但他的書法卻更加成熟。據說有人偷偷收藏他當時寫檢查的文字,大字報更是前腳貼上,后腳就有人迅速揭走。和前兩次命運低谷時一樣,舒同六七十年代的書法又有了大飛躍,進入了黃金時期。
雖然舒同遭遇殘酷迫害,卻從來沒有埋怨過毛澤東,依舊以書寫毛主席詩詞為精神寄托,毛主席詩詞六條屏成為代表性精品佳作,給人以震撼之美。1965年的一幅《沁園春·雪》更是成為他書法藝術上的里程碑,如今被書法界美喻為“中國第三行書”,第一行書是王羲之的《蘭亭序》,第二行書是顏真卿的“寄侄文稿”,舒同的《沁園春.雪》和這兩位書法大家齊名應該說是當之無愧的。
中國儒家歷來崇尚“梅花香自苦寒來”,司馬遷因受宮刑而寫《史記》,舒同因受磨難而成舒體。苦難造就輝煌。
文革中的舒同,落到了人生最低點,性格中剛的一面就露出來了,文革沒有結束就開始去北京上訪,給中央寫信,一次次被趕回來一次次又去,在家人的支持下,百折不撓。直到1978年才得到平反,撤消了20年前的撤職處分,澄清了歷史問題。1978年任軍事科學院副院長(大軍區正職)時,已75歲了。誰又能想到,他的青春在此時再次煥發,為弘揚中國的書法藝術揭開了輝煌的一頁。
一代偉宗師 萬世留芳名
1980年,從文革陰影中逐漸走出來的中國百廢待興,有人提出成立中國書法家協會,這個重擔理所當然地落在了舒同身上。中國從來就沒有過書法家協會,怎么搞呢?為此舒同專門帶著中國書法家代表團走了一趟日本。說來有些窩囊,書法本是中華民族的文化,日本人是從中國學去的,如今卻要掉轉頭去日本考察。在日本,舒同的書法震驚了書壇,他用楷行草隸篆合體寫出一副“中日友誼,萬古長青”的中堂,引起滿堂喝彩,高傲的日本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大長了中華民族的志氣,也讓日本人看見了什么是真正的書法精髓。

看見中國書法藝術在日本被弘揚,在中國卻一盤散沙,舒同心里很是著急,決心要以一臂之力,撐起中國書法半壁江山。從日本回來后他四處奔波八方聯絡,傾盡全力籌備中國書法家協會,1981年,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書法家協會正式成立了,舒同成為第一任主席。全國書法界同仁奔走相告:我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家,書法這門中華民族特有的藝術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站立起來了,這是多少人的夢想?。覅f會副主席啟功感嘆說:“多虧我們有一位將軍書法家來擔當主席?!?/p>
書法這門中國古老的文化藝術,在舒同的手里煥發了青春,舒同也因著書法煥發了生命的青春。他利用自己的影響,促使全國各地的書協相繼成立,馬不停蹄地參加各地的書法會議和活動。中國的書法在舒同的領導下生機勃勃地發展起來,與此同時,舒同的名字,也被濃墨重彩地寫進了中國書法史冊。
1998年,舒同以93歲的高齡離開人世,生前,大部分時間是低頭做人,死后,卻高高地站立在人前,并奇特地進入當今最時尚的領域——計算機。以一個人的姓命名書法體裁,并被輸入計算機,這在全世界大概也是罕見的,“仿舒體”將與中國文字一起萬古長存。
我發現苦難對不同的人會產生截然不同的作用,對于生命力弱的人,那是雪上加霜的摧殘,而對于生命力強的人,則會激活他的各種生命元素,拓展生命的深度和廣度。如此看來,舒同可能真的要感謝上帝額外加給他的苦難。
2005年12月27日,為紀念舒同百年誕辰,中國文聯、中國書協、中國軍事科學院在人民大會堂共同舉辦了大型系列紀念活動,中國書法家協會以《繼往開來的一代宗師》為題,總結了舒同的一生,認為他是中國書法“從復興到輝煌的重要奠基人和組織者”。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寫來賀信,深情地寫到:“舒同同志是值得紀念的,他不僅有非凡的革命經歷,而且有深刻的藝術造詣。他的書法凝聚了他的精神和風格,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人民,也把美好的作品留給了人間。”
舒同這一生寫了無數的書法作品,但是都送人或是留在中國廣渺的大地上了。全國的名勝古跡,樓堂館所,機關學校,甚至工地水庫,到處可見他的墨跡,是永不閉館的書法藝術展覽。更可貴的是他從來不收取報酬,卻總說自己欠別人的債,每到周日,就要家人準備筆墨,開始“還債”,寫一個送一個,卻很少給自己的家人留下,舒安說還是在他的要求下,父親才專門給他寫了一幅字,這也是父親給他寫的唯一的字。而舒同生前也只舉辦過一次書法展覽,還都是從珍藏者手中借來的,包括百年紀念的展覽,依然是全國各地借來的,辦完還要給人家還回去。
舒同的書法借鑒唐代“顏體”正大雄壯的字形,強調連綿飛舞的變化,通過聚散開合以及連帶顧盼重新組字,讓我們欣賞到一種氣貫長虹之美。他的書法把中國的象形文字寫活了,這哪里是字,分明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所以他的字才讓人著迷,讓人一看就喜歡,就“渾身是勁”,每到一處,人們便蜂擁而至,排長隊求字。舒安對我說,這么多人贊美父親的字,但是最打動他的是一伙住大車店的伙計們的評價:“先生的字好啊,那給人的感覺就是,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边@是最樸實最深刻最有力量的評價。
是的,舒同的字是用生命書寫的,從他的字里我們可以看見他的筋骨血脈、性格品德、智慧涵養、信仰追求,字里行間飄溢著高尚、純正、清雅的人格,無聲的魅力,無形的力量,強烈地吸引和征服著人們,看見他的字就像看見了他的人。我想,這便是永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