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商的“新大陸”

中國大陸啟動開放戰略，對遍布全球的華商群體而言，既是新的投資機會，也是反哺母國的好機遇，于是，他們成了第一批拓荒者。

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先生曾說過：“我們還有幾千萬愛國同胞在海外，他們希望中國興旺發達，這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實現了一次又一次的歷史性突破，其中海外華商做出了不可或缺的重大貢獻。一代又一代華僑華人心懷故土、戀祖愛鄉，以中華民族的獨立、復興和發展為己任，為實現中國的民族獨立、國家富強和人民幸福建立了卓越功績，在中華民族史冊上寫下了光輝篇章。

回顧過往，華商的創業史走得格外沉重而堅定。

鄧公的邀請

在1978年天安門國慶典禮上，出現了一位來自香港的名叫李嘉誠的華商巨子。他穿著一件緊身的藍色中山裝，不無局促地站在一大堆也同樣穿著中山裝的中央高層干部身邊。天安門廣場那么大，讓這個從小島上來的潮汕人很有點不習慣。從11歲離開大陸，這是他40年來第一次回鄉，幾年前，他還是一個被大陸媒體批評的“萬惡的資本家”，現在他已經成了倍受尊重的客人。他受到鄧小平親自邀請，來參加國慶觀禮。

他自己可能也沒想到，再過20年，他將在距離天安門一公里遠的地方蓋起一個龐大的、現代化的“東方廣場”。

自改革開放以來，發展經濟成為中國執政黨和政府的中心工作。然而如何發展經濟，尤其是如何為啟動經濟發展籌集巨額資金，是擺在中國政府面前的一個巨大難題。

鄧小平表現出作為中國領導人的遠見卓識，他在邀請李嘉誠來北京后的第二年，1979年初提出：“我們現在搞建設，門路要多一點，可以利用外國的資金和技術，華僑華商也可以回來辦廠。”

李嘉誠站在天安門城樓上，是一個信號，證明中國政府開始關注海外華人的變化和經濟實力的增長，意識到他們在中國社會經濟發展中可能要扮演的重要角色。

在李嘉誠之后，還有更多的華商來到大陸。有意無意地，他們也透露出和李嘉誠同樣的忐忑心境。但無疑，一個大時代的序幕需要他們來共同開啟。

在李嘉誠從香港到北京參加國慶典禮后不久，1979年1月，同樣是一位香港富商，56歲的霍英東已經在與廣東省政府接觸，他提出要在廣州蓋一家五星級賓館——白天鵝賓館，這是建國后第一家中外合資的高級賓館，也是第一家五星級酒店。

后來當上全國政協副主席的霍英東回憶說，“當時投資內地，就怕政策突變。那一年，首都機場出現了一幅少數民族節慶場面的壁畫，其中有一個少女是裸體的，這在國內引起了很大一場爭論。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

看這幅畫還在不在，如果在，我的心就踏實。”

但無論如何，基于同宗同種和共同習俗的易于溝通，加上海外同胞對祖國和家鄉的親情紐帶，海外華資大規模進入祖國大陸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隨著1980年和1981年，深圳、珠海、汕頭、廈門4個經濟特區的相繼建立，華商開始紛紛回到祖國大陸投資。

“既來之，則安之”

為吸引華商投資，4個經濟特區大規模興建公路、機場、碼頭、電廠、通訊等基礎設施，配套相對完善的生活區，建設標準廠房，改善軟硬投資環境。同時，特區政府又實行一系列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特區內允許華僑、港澳商人直接投資辦廠，也允許某些外國廠商投資設廠，或同他們興辦合營企業和旅游事業。”

中國利用外資的政策和配套措施是在實踐中逐步完善的。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吸引的外資主要是外國的政府貸款，用于重點項目和基礎設施建設，外商投資也主要與政府合作。 直到1983年，國務院才第一次在政策上對外資實行各項優惠政策，還專門提出對華僑和港澳臺同胞的投資給予優惠，并責成主管部門制定具體辦法。

地方政府，比如廣東，也出臺了新的地方法規，將改革開放開放持續推進。深圳開始向香港商人和澳門商人發放多次出入境證件，減少了進出關的麻煩。特區的土地租賃也走向制度化，每平方米的工業用地年租金為10-30元人民幣，商業用地的年租金為70-300元人民幣，平均比香港低了90% 左右。《南華早報》在社論中說，“這是讓所有香港商人夢寐以求的。”

新政策的出臺和政府的開明姿態，使得華商成為第一批投資大陸的外來資本群體。當時的《經濟學人》在一篇觀察稿中寫道：“在深圳投資的客商十有八九是從大陸移居香港或者澳門的中國人，他們比西方投資者更容易適應中國模糊的法律。考慮到香港的前景，他們中的許多人把這塊地方投資當作賭博#8943;#8943;然而這些華人投資仍舊小心謹慎。深圳將近70% 的外資投資都集中在辦公樓、賓館以及其他旅游設施上，僅僅只有7%是投資于工業項目。”

為了鼓勵華商投資大陸，堅定他們的投資信心，從1983年到1998年，國家先后頒布了26項法規、法令，對外商投資等有關問題做出詳細規定。譬如在1990年，國家便頒布了《國務院關于鼓勵華僑和香港澳門同胞投資的規定》，1994年，又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臺灣同胞投資保護法》。

根據這兩個法規，華僑與港澳臺同胞可享受比一般外商更優惠的投資條件。在海外華資重點投入的地方省份，相關地方政府也相繼出臺了一系列吸引海外華資的地方法規。

與此同時，國家還加強了對國內歸僑、歸眷的工作，對于歸僑、歸眷的權益給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視。1990年9月7日，在全國人大七屆十五次常委會上，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歸僑、僑眷權益保護法》，全國各省市政府也紛紛出臺了具體實施措施。此舉調動了歸僑與僑眷參與國家建設的積極性，并直接增強了海外華人對中國政府的信任度和向心力，使他們更愿意為祖國和家鄉的建設貢獻力量。

中國各級政府還經常組織各種針對海外華人的招商活動，派出大批代表團到海外華埠招商引資。近年來，更以前瞻性的眼光對待那些選擇定居海外的留學生和新移民，鼓勵他們通過學術訪問、學術演講、與國內合作等多種方式，服務于祖國。有些地方甚至專門建立了留學生高科技園區，提供種種優厚條件以吸引海外華人中的科技專才。

市場經濟的啟蒙者

“幾乎可以說，沒有最初海外華商的商業啟蒙和市場啟動，就沒有現在的市場經濟。”一直對華商經濟進行專業研究的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華商研究中心主任康榮平分析道。

據了解，改革開放之初，在全球其他國家對中國還猶猶豫豫、抱觀望態度的時候，由于與內地的親緣、情緣關系，首先進來的就是港臺和其他海外華商的投資，當初甚至本身只是一些“僑匯”，除個別外，主要是中小企業和小額投資，領域也以“三來一補”加工工業為主。正是這些華人華商的開拓進取精神，才使閩粵地區涌現許多家電城、鞋城、服裝城，從而激活了地方經濟。

這可以說是國內市場經濟最初的星星之火。因為開放政策吸引了海外華商尤其是港商“三來一補”的加工工業，然后不斷地傳播、蔓延、擴展、普及，將市場觀念和意識傳遞給了內地。因此在實踐中，海外華商對中國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發揮的實質性作用，應該是華商對中國經濟影響更為深遠的內容。

“他們憑借特有的華商網絡和適應、駕馭市場的經驗，幫助和影響了中國內地企業家擺脫傳統計劃經濟的束縛，實現從計劃到市場的平穩轉軌過渡。這恐怕是海外華商為中國經濟建設和改革開放事業起到的最重要的作用。”原全國工商聯副主席、現中國民營經濟研究會會長保育鈞曾如此評價海外華商。

美國前總統經濟顧問瑟羅也認為：“海外華商對中國大陸的改革的最大貢獻，不僅是投資，而且是教會了他們民族同胞運用市場經濟的游戲規則。”

融入全球化的助推力

海外華人對祖國大陸不僅僅是有形的資金引進，或者市場管理運作技巧，更重要的是引導中國國民經濟融入全球化經濟體系。

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等一些外國政要，對中國和俄羅斯的經濟變革及吸引外資作了比較后指出：中國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強有力的海外華人的積極參與，而俄羅斯則缺乏這樣一批海外俄羅斯人的存在。

他們認為，“中國的第三大優勢在于它的海外華人，這些海外華人帶來了資金和技術，但是，他們真正帶來的最有價值的是參與資本主義賽局不可或缺的知識和聯系。”

在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中，世界性的海外華商經濟網絡更快速地發展起來。融入海外華商網絡，在中國各地特別是僑鄉，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利用這個網絡，組織各種招商活動，都得益于與華人華僑和華商的聯系，使之能夠迅速融入當地商業網絡。如廣東潮汕各市在海外舉辦招商會，或者進行經貿考察，都得到當地同鄉會和華商的大力協助，得到眾多僑領的鼎力支持。

不僅如此，國內企業與海外華商聯手，優勢互補，攜手開拓國際市場也已成為一種發展趨勢。如廣州荔灣區有21家僑眷企業向海外投資，全部贏利；康佳與香港偉特集團合資以及在海外投資與擴張，也很引人注目。這些都得益于當地華商與華商網絡，對當地市場環境、交易習慣和行業法規的熟悉，他們通過與當地華商合作取得成效。

由于海外華人經濟的積極參與，中國國內的經濟體系在沒有正式簽署WTO 之前就已經加入了全球經濟體系。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高速增長靠外貿帶動的貢獻率經常保持在2% 以上，其中許多貿易是經由海外華人完成的。

弄潮各行各業

近代海外華僑和港澳同胞的投資以廣東、福建、上海三地為主，約占全國華僑投資的90％。而在閩粵兩省，華僑投資也只限于沿海港口。

而改革開放以來的華人投資區域已十分廣泛，從上世紀80年代以東部沿海為主至目前，已形成了沿海、沿江、沿邊地區和以各省省會城市為中心的內陸地區多層次、全方位的投資新格局。

當然，經濟特區和沿海開放城市仍是海外華人青睞不已的投資目標，但一些富有遠見和魄力的海外華人已開始大規模向內陸投資，菲律賓華人富豪鄭國敏就是這一類型的代表人物。

鄭氏于1992年6-7月在廈門投資占地3平方公里的亞洲工業城，之后又在河南洛陽簽定包括一系列開發項目的長期合作和20平方公里的土地使用權有償出讓合同，總投資規模約20億美元，成為迄今為止海外華人在中國內陸投資規模最大的綜合性開發項目。

海外華人在中國大陸投資總額中，來自港澳地區的資本比較大。據統計，近代華僑在大陸投資，主要以海外華僑（東南亞、美國、澳大利亞）為主，約占投資總額的85~90％，而港澳地區所占比重不大，只占10~15％左右。

而到大陸改革開放新時期，據統計自1979—1991年底，海外華僑在華直接投資和其它投資的268.85億美元中，來自港澳地區的就有139.32億美元，約占外商投資的51.82％，純粹華僑資本很少。

應該指出，在中國大陸三資企業中，也有不少海外華人（華僑、華人、港澳臺同胞）的資本是融合在一起的，有的分不清是海外華人還是港澳臺資本，這是近年來海外華人在大陸投資的另一個特點。

據調查，近來華僑投資國內經濟領域幾乎遍及工業、農業、礦業、交通運輸業、商業、金融業、服務業和房地產業等各方面。但從全國范圍看，投資比重仍以房地產居第一位，占總投資的42.24％；其次是商業，占15.6％；再次為工業，占15.05％。

海外華人在大陸的投資對中國經濟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原國務院特區辦公室主任何椿霖與外商企業代表進行會談時，曾概括地指出：“華僑、港澳臺同胞及外籍華人是投資中國大陸的先驅， 是聯系中國與外國經貿關系的‘紅娘’”，“中國引進的307億美元外資中，有70％是由華僑、港、澳、臺同胞及外籍華人投資的。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中國要打開走向世界的局面是很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