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與香港天壤之別,兩個人的前塵往事
余積廉1940年生于廣東,從小就愛武槍弄棒,跟家鄉的武師練過幾年功夫。15歲時,渾身是膽的他獨自到香港闖世界,投奔在一家電影公司擔任攝影棚棚長的姐夫。余積廉從實習生干起,憑著機敏和天賦,沒幾年便當上了總攝影師。在片場浸潤久了,不安分的他又干起了導演。在演藝圈摸爬滾打30多年后,余積廉成立了自己的影業公司,擔任總經理、總制片人和總導演。
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正是功夫片大行其道之時,余積廉抓住了這個機會。他拍了《決戰天門》、《云雨生死戀》、《少林達摩》等叫座的功夫片,這些影片使他在香港演藝圈贏得一席之地的同時,也掙得盆滿缽滿。
那時的余積廉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在他那幢面朝大海的半山別墅里,香港大大小小的演員在他身邊如群蝶飛舞,胡慧中、古天樂、任達華等名角也被他呼來喝去,一頓飯花掉幾萬元港幣眼睛眨都不眨,躊躇滿志的他沉醉在名利場歡樂的盛宴之中。
就在余積廉享受著夜夜笙歌的奢華生活時,人生中注定與他有著一段佳緣的另一個女子卻在重慶郊區的一個小鎮上,過著清苦的平民生活。
這女子就是蔣雪梅。她1968年出生在重慶市北碚區天府鎮五井村,父親是個鞋匠,她下邊還有兩個弟弟。由于家境異常艱窘,作為家中的長女,她不得不輟學。為了掙錢供弟弟讀書,年僅十幾歲的她開了家小食店,專門賣重慶人喜歡吃的素面。可盡管她每天凌晨3點起來忙活,晚上8點才打烊,也沒掙到幾個錢。倒是鍛煉了她勤快、吃苦耐勞的品格。
蔣雪梅眼看到了婚嫁年齡,媒人卻很少登她家的門,因為當地人看不起鞋匠,真是,鞋匠的女兒也愁嫁。
后來,有人給蔣雪梅介紹了個對象,是天府煤礦的工人,還是個城里人,而且工資也不低,家人對這樁親事滿懷期待。
蔣雪梅和對方見了面,兩人都沒啥意見。沒多久,蔣雪梅便和那個男人結了婚。可婚后不久,蔣雪梅發現,丈夫的行為舉止異于常人,精神上有些問題。但是,她還是想把日子過下去。
一年后,蔣雪梅的兒子來到了世間,丈夫卻因為病情經常發作而不能上班了,家里的擔子全壓在她一個人肩上。體力上的勞累她完全可以承受,但精神上的苦悶逼得她幾近崩潰,她決定給這段婚姻畫上句號。
1992年,離婚后的蔣雪梅把兒子托付給母親,南下深圳打工。
奇妙的人生軌跡,交匯在美麗的鵬城街頭
在深圳,蔣雪梅拼命地工作,她想用繁重的體力勞動來沖淡內心難與人言的痛楚。她曾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搬大件,挑水泥,也曾在飯店里做洗碗工,手上皮膚經常被泡得變了形。
打工的生活是艱辛的,蔣雪梅唯一的休閑方式便是逛街。令她沒想到的是,一次偶然的逛街,竟然使她的命運和一個香港男人聯系到一起。
1992年7月13日,蔣雪梅在深圳友誼超市旁閑逛,一個戴著遮陽帽、衣著不俗的男人迎面向她走來。奇怪的是,這個50歲左右的男子一直盯著自己看,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更沒想到的是,那男人用帶有濃濃港味的普通話向她打招呼:“你好,我來自香港,咱們能交個朋友嗎?”
要求“馬路交友”的男子正是余積廉。他當時正籌拍功夫片《蒙俠》,來深圳選取外景地。這天,他在友誼超市旁徘徊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透著素雅之氣的女子,深深地吸引了他。
余積廉后來說,讓他心動的是蔣雪梅圓圓、胖胖的臉上浮現出的安詳、溫柔之光。余積廉是個事業狂,妻子很早就與他離了婚。每每應酬之后,余積廉形單影只地回到空曠的家里,感受最深的是深入骨髓的孤獨。他想成個家,雖然圍繞在他身邊的美女成群,但在他的眼中,都是拿來看的,過日子萬萬不能。
余積廉曾找高人求簽問卦,想看看自己的后半生能否有個好姻緣。高人只贈給他四個字:“踏雪尋梅”。
余積廉做了多年的導演,可謂閱人無數。當他看到蔣雪梅第一眼時,便堅信這個女子就是他終生找尋的人。
對于余積廉“交友”的請求,蔣雪梅有些不知所措。但眼前這個男人戴副眼鏡,文質彬彬,并不讓人反感,她便機械地點了點頭。
回到打工的住處,蔣雪梅并沒把這次街頭偶遇當回事兒。沒想到幾天后,那個香港男人真的打電話來了。
在一家咖啡廳,兩人談了各自的一些情況。分手時,余積廉才想起請教對方的名字,當聽到“蔣雪梅”三個字時,余積廉驚愕得張大了嘴巴。踏雪尋梅——蔣雪梅,真是蒼天有眼啊!余積廉感慨萬分,更加篤信這位有著菩薩般相貌的女子身上,寄托著自己遲到多年的姻緣。
此后,余積廉多次來到深圳看望蔣雪梅。交往的次數多了,思念也就變成了牽掛。于是,余積廉經常推掉不必要的應酬,趕到深圳和蔣雪梅相會。在一起的時候,蔣雪梅常常會說起她那嘉陵江邊、縉云山腳下的家鄉。而余積廉則覺得蔣雪梅口中的人和事,是那么新鮮,也許山里那種寧靜、溫馨的生活,才是自己真正向往的地方。
紅塵有愛,嘉陵江畔秀美的小鎮是他最后的歸宿
兩人交往一年多后,蔣雪梅才第一次跟余積廉來到了香港。在那座裝修豪華的半山別墅里,蔣雪梅才明白了余積廉的真正身份,并諒解了他的善意欺騙。蔣雪梅坦言,如果當初就知道余積廉是個身邊美女如云的導演,她肯定不會和他交往,因為在她的心里,演藝圈是個很復雜的地方。
在香港期間,蔣雪梅目睹了余積廉生活的不易。一方面,他為了掙更多的錢,不得不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一方面他的內心又厭惡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在理想和現實的重壓下,余積廉活得很累。
1994年3月,余積廉帶蔣雪梅到河南嵩山少林寺拍攝功夫片《少林達摩》,讓余積廉萌生了回歸山野安享寧靜生活的念頭。
拍片間隙,蔣雪梅陪著余積廉在少林寺外的小路上散步,看著四周雄奇險峻的大山,以及山腳下悠閑生活的人們,余積廉感慨地說:“雪梅,我總覺得我前世是一個武功蓋世的大俠,這種雄奇的大山深處才是我人生的最后歸宿!”
蔣雪梅明白余積廉那顆疲累的心靈需要一個安頓的去處。她柔柔地說,她的家鄉天府鎮寧靜秀美,她從小枕著嘉陵江的濤聲長大,秀美的縉云山記載著她多彩的童年,那真是一個享受生命的好地方。余積廉當即興奮地說:“太好了,等不想拍電影了,我就和你攜手歸隱田園!”
當余積廉準備再度沖刺電影市場的時候,盜版的猖獗及整個電影市場的不景氣,使他的事業開始了滑坡。1995年他投拍的《盲俠之再踏江湖》一下子虧損了百萬港元,此后,他的事業一蹶不振。兩年后,余積廉投拍的《省城雙雄》雖然小賺了一把,但再也無法重現當年的輝煌。
事業的受挫讓余積廉再次萌生退意,演藝圈這個名利江湖已經讓他感到心力交瘁,他不想再做那個推著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蔣雪梅也心疼地勸他要看淡名利,你不是說自己前世是個隱居山林的高人嗎?那倒不如隨我一起回到我的家鄉享受寧靜、安逸的生活。此話正中了余積廉的下懷,于是,他決定息影享受最后的人生。
1998年10月,余積廉隨蔣雪梅踏上了重慶的土地。看到群山環抱中靜謐安詳的小鎮,看到秀美的縉云山及波濤滾滾的嘉陵江,他的心深深地醉了。
在山里的日子,余積廉每天行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古街石巷里,品嘗著小鎮上的各種風味小吃,喝著小酒館里的家釀米酒,然后帶著微醺的醉意到江邊聽濤聲,或徒步登縉云山去傾聽那滿山啁啾的鳥語。山里的日子,對過慣了燈紅酒綠生活的余積廉來說,是那樣的新奇、愜意。他打定了主意,自己的最后歸宿就屬于這個恬靜的小鎮了。
這年年底,余積廉到香港匆匆處理完業務上的事情,沒有同圈內的同行打個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天府鎮。很快,他同蔣雪梅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
平凡即是幸福,洗盡鉛華終于悟透人生真諦
寒來暑往。伴著嘉陵江的滾滾濤聲,余積廉在天府鎮恬淡而平靜地生活了9個年頭。
剛來時,余積廉有很多的不習慣。港人口味偏好清淡,以前,余積廉對辣椒總是敬而遠之。來到小鎮后,看到當地人對火鍋情有獨鐘,也躍躍欲試。那次,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辣得他涕泗橫流,連喝幾杯啤酒,漱了幾分鐘的口才重新回到位子上,引得眾人大笑不止。如今,余積廉吃辣椒的水平和妻子已不相上下。
初來乍到時,小鎮上的居民對余積廉的身世頗感興趣。余積廉和妻子統一口徑,只說他是香港那邊的退休職工。
當地人對余積廉還有一個認識——武林高手。那天,余積廉從山上下來往家趕。這時,兩只欺生的狼狗撲上來向他發起攻擊。只見余積廉不慌不忙,扎穩了馬步,瞅準機會,一掌劈去,一只狗應聲倒地,看到同伙中招,另一只狗逡巡左右,始終不敢上前,最終落荒而逃。在小鎮居民驚嘆的目光中,余積廉整整衣服,從容離去。于是,他在小鎮上又多了一個綽號——獨行俠!
早上醒來,余積廉第一件事便是到房前的黃葛樹下打拳。剛來時,這棵樹只有胳膊般粗細,而現在已經長到半抱粗了,余積廉和這棵樹結下了很深的感情。當他一招一式演練的時候,這棵樹及周圍的空氣也仿佛和他一起流動。當年拍功夫片的時候,他曾到北京師從一位高人練習形意拳,沒想到就是這三腳貓的功夫,讓他在當地居民的眼中成了“武林高手”。
余積廉家對面有座清秀的小山,當地人稱為鳳凰灣。每天,夫妻倆都要帶上幾個塑料桶,爬上山頂挑一次水。一路上伴著鳥語花香,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哼著動人的小曲,這種舒服勁兒在香港是想都不敢想的。山頂有一個泉眼,流出的水甘甜、清洌,用泉水泡出的普洱茶更是余積廉的最愛。
這樣的日子過了3年多,勤勞慣了的蔣雪梅再也閑不住了,她和丈夫商量想做些什么。想來想去,蔣雪梅還是想干老本行。于是,她和丈夫盤下了天府中學馬路對面的一處舊房做門面,小面館便悄無聲息地開張了。
蔣雪梅每天凌晨3點鐘起床,打水、洗菜,把面條準備妥當。面館的顧客主要是天府中學的學生,一碗面2元錢,每天早上能賣出幾十碗。
余積廉打完拳,就會到面館給妻子幫忙。他只能做些洗碗、端飯、擇菜、送外賣的活兒。夫妻倆忙碌一個月,能掙1000多塊錢。其實,憑余積廉多年打拼下來的家產,他和妻子完全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余生,開面館只是為了讓生活更充實,也是他們對外交往的一個窗口。
這幾年,蔣雪梅心情順暢,人也胖了許多,扎著圍裙站在柜臺前,儼然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但在余積廉的心目中,他的妻子是最美的,她的勤勞、善良、樸實是很多女人所不具備的。而余積廉的好脾氣更讓妻子感動,蔣雪梅說:“我們在一起十多年,從未紅過臉。有時,我脾氣急,先生總讓著我。”這些年來,蔣雪梅習慣了稱丈夫為“先生”,而她也很慶幸當初的選擇。
其實,從喧囂浮躁的演藝圈,到目前的心如止水,余積廉從生活到心理,都經過了一段自我調整的過程。
天府鎮離重慶主城區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當初,妻子陪著他到號稱“小香港”的解放碑逛街的時候,他總是不敢仰視那些高聳入云的大樓,他怕這些情景會讓自己想到昔日在香港的奢華生活。那些紙醉金迷的日子,在他的內心深處猶如一根敏感而脆弱的琴弦,不敢輕易觸動。而現在去的次數多了,他早已可以坦然面對了。大隱隱于市,只有內心純靜,才能坦然面對外部世界的沖擊。
歸隱田園9年來,余積廉唯一沒有改變的習慣便是喝咖啡。在他的住處,堆滿了雀巢咖啡的瓶子。他也看大陸時下最流行的書,如于丹的《莊子心得》。畫畫、寫作、下棋是余積廉的三大愛好,每當他完成一幅畫作,還要蓋個“我是山人”的戳。這是余積廉給自己起的別號,他覺得自己就是這里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民。
從奮斗成名到終老山野,余積廉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部電影。“當你什么都不是時,就想出人頭地;而一旦為名利所累,你才會悟出,幸福其實就是一個個平凡的日子。”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