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應對災難空前透明

汶川大地震，數萬人罹難。中國政府每隔一小時就公布一次死亡人數，準許媒體不間斷播放救災動態，積極歡迎國外人道主義援助。如此的高度透明，在中國這樣的威權國家是史無前例的。

眾多母親在自己孩子的尸體旁痛哭；緊急救援人員在倒塌的建筑物之間穿梭奔走；臉色嚴峻的國家領導人安慰著災民，并鼓舞著這個處于災難中的國家……

這類場景，與世界上大多數災難后人們看到的景象類似。而此次，中國的電視臺能夠不間斷播放救災工作的進展情況，這對中國來說很不尋常。

曾經封閉的中國

中國以前一向善于首先掩蓋自然災害的真實情況，然后再拙劣地做出反應。

1976年唐山大地震，數十萬人在那次災難中失去生命。中國不但拒絕國際援助，而且在地震后的7年內，不允許外國人進入那座城市。

32年前，外界幾乎不可能獲得任何有關唐山大地震的信息。多年來，其死亡人數也作為國家機密被封鎖。

1998年，數以千計的中國農民在長江洪災中喪生。當時，中國拒絕西方記者進入災區，政府沒有公布任何相關數字，兩周后才向外界提供了令人懷疑的低死亡人數。

2003年，北京高層掩蓋了本國SARS爆發的范圍。部分批評人士稱：由于拖延了對抗“非典”的時間，導致死亡人數增加。

此外，中國政府對2008年雪災的反應遲鈍。最近的西藏示威事件中，中國政府也不允許國外記者進行跟蹤報道。

媒體高度透明

與以前對災難事件的反應不同，關于四川大地震的信息沒有受到限制，幾十名中國記者對地震地區進行了現場報道，外國記者也可以自由出入災區。

北京政府積極應對災難，從全國范圍內調遣幾萬人的部隊參與救災，并派總理溫家寶趕往災區，數名記者隨行。

針對此次地震災難，中國政府展開了一場報道運動，媒體也表現出完全的透明，網絡、報紙、廣播和電視臺都可以自由地報道地震情況。更與以往不同的是，媒體記者可以親臨現場，對震區情況進行現場播報，并提出尖銳的問題。

媒體報道的信息量越來越大。國有媒體CCTV的記者大量出現在受災地區，同時相關專家提供24小時的即時地震講解。地震發生的幾分鐘之內，便開始出現詳細資料，國家領導人通知官方媒體：國家發生了巨大災難。災后一整天，總理指導救災工作和安慰受傷人員的畫面，主宰著中國的電視和廣播。

溫家寶總理此次在救災過程中真情流露，被視為民族英雄。溫總理抵達一座倒塌的學校前，頭發凌亂，身著他慣穿的適合于各種天氣的夾克，同時揮動著手中的擴音器。在國有電視臺上，他宣布不要放棄搜尋幸存者的新聞，被不斷地重復播放。一次，他蹲在一座小學廢墟前，對一個被困的孩子說：“我是溫家寶爺爺，孩子們一定要挺住，一定會得救!”

接下來的日子，在中國的媒體上再看不到英雄的身影，而滿目皆是哀悼者、送葬者、災難中的犧牲者、哭泣的面孔、用麻布掩蓋的死者、受困者微弱的呼救聲，以及沮喪的士兵，他們因為山體滑坡而無法挺進災區的中心地帶。

中國政府還解除了互聯網信息審查，允許大量的博客帖子在網上自由傳播。互聯網上除了贊揚的聲音外，也有少數批評軍隊無法迅速趕到震區解救受難者的帖子。這類帖子還對災區建筑物安全標準和政府表現提出了批評。此外，主管教育和建筑的官員受到網友質問，市民要求解釋為什么災難中會有如此多的孩子死亡。

5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開始施行。此條例的核心是確保人民的知情權，對突發事件及時公布是官方的責任和義務。

間雜著輿論恐慌

四川地震爆發后不久，中國政府就公開向外界公布地震信息。但在北京地區，預言會發生更多地震的虛假警告信息，造成了不必要的恐慌。

地震發生后不到半個小時，來自中國地震部門的信息，就出現在主要的信息門戶網站上，而且信息不斷得到及時更新。初始的受災情況和必要的應對措施信息，也陸續出現在各種媒體中。

當天下午，中國地震局共發布了3次關于地震和余震情況的公報，四川省地震局召開了6次新聞發布會，通報了最新的地震信息。

但是，當政府部門高效地發布更多地震信息的同時，其他消息來源卻導致混亂。

地震當天下午3點左右，《人民日報》網站警告說，當晚10點至午夜時分，北京會出現2至6級地震。同時，包括政府官方網站新華網在內的新聞門戶網站發布消息，地震監測中心分別在北京通州區和浙江嘉興市監測到3.9級和5.7級地震。

在恐慌進一步蔓延前，中國地震臺網中心迅速進行辟謠，否認北京將會發生地震。當晚，該中心的相關地震機構宣布，沒有跡象表明通州和嘉興發生過地震。

有專家認為，當從權威渠道獲得的信息大幅增長時，中國科學界還沒有具備準確、負責任地傳達信息的能力和責任。

編輯人員不太可能編造虛假新聞，因此，虛假報道很可能來自個別專家的預測。以前，每當政府部門向科學界征求意見時，大多數科學家養成了隨意發布信息的習慣。不過，許多這類信息并不是基于專業的判斷，發布人也不需要對信息的真偽負責。

中國地震臺網中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專家指出，單個科學家不具備發布地震信息的能力，因為地震報告和預測是以觀察到的數據為基礎，經過反復討論和協商得到的。

此外，他認為，預測地震等級為2至6級的人不太可能是地震學家，因為地震專家會將5級以下地震稱為“小震”，大于5級的為“大震”。沒有哪一位地震學家，會同時提及等級相差如此懸殊的地震。

新聞編輯應該對獲得的權威信息有自己基本的判斷，而且不應理睬震后出現的明顯不真實信息，更不應該為了提高網站的訪問量，就急于張貼非權威的信息。

批評人士還抱怨，地震機構沒能預測出四川地震。相關官員則對媒體表示，震前沒有發現明顯異常的地震活動。

媒體指出了震前的預警信號。例如，在地震前3天，距離震中50公里遠的綿竹，出現了大規模的蟾蜍遷徙活動。

中國地震臺網中心的專家指出，地震預測不能僅靠非正常的自然現象判斷，比如動物的遷徙。地震預測要基于風險分析，只有在獲得地震很可能會發生的證據后，他們才能發布地震預警。

國家地震局資深研究人員張曉東（音譯）表示，地震很難預測，因為它們往往在地下深處爆發，那里無法放置地震探測設備。地震是否發生，取決于當時周邊的地理結構，這就讓獲取有意義的統計樣本變得十分困難。

對海外援助開放

此次地震災難中，中國對國際救援也首次采取了異常開放的態度。

中國政府歡迎國際上以提供物資和現金等各種方式的幫助，并邀請日本、俄羅斯、韓國、新加坡甚至臺灣慈善組織的救援隊。美國提供的直接援助有所下降，但中國駐美大使鼓勵美國提供現金和必需品供應，這與以前大不相同。

中國官員宣稱：此次地震可以加速中國政府的自由化進程，使政府對于國內批評和國外救援較以前更為開放。

中國駐英國大使傅瑩表示，中國政府對海外援助的開放程度，對國家政治及外交的影響尤其重要。她說：“此次中國的地震災難，受到國際媒體的廣泛關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世界人民可以看到，在災難面前，中國人民是如何團結一致，共同抗災。”

她補充說：“人民的內心真正地被感動了，此次中國完全放開自我，接受國際救援。對于世界來說，中國越來越開放，與世界的關系也越來越緊密。”

她否認中國此次的開放，完全是為了成功舉辦奧運會而改變本國在世界面前的形象。她再次強調：“奧運會只是改變中國的一個催化劑。在改革的路上，我們絕不會開倒車。中國一直在前進。”

什么促成中國的轉變

不久前，緬甸獨裁政府對該國颶風災難的遲緩反應，遭到世界各國的抨擊。這使中國領導人強烈地認識到，他們對地震的反應，在國內、國外都會受到密切關注。

針對西藏問題，中國遭到西方媒體長達兩個月的批評。在為8月份的奧運會進行積極準備的背景下，中國政府再也不能承受另一輪批評的打擊。

清華大學傳播研究教授史安斌（音譯）的看法是：“西藏問題遭受的國際指責，對中國政府產生了影響。政府從中吸取了一些教訓，這反映了中國的開放和改革趨勢。”

新加坡東亞研究所主任楊大力（Dali Yang）表示，中國政府可能已經意識到，公開性和問責制有助于提升其合法性，減弱人們對腐敗、通脹以及城鄉貧富差距日益增長的憤怒。政府似乎也認識到，像地震這類災難，能夠將整個國家團結在一起，并獲得人民的支持。

曾在中國官方媒體工作多年的毛小寧（音譯）說：“這次有關地震的報道，是對中國新媒體可信度的一次考驗。”

她對澳州廣播電臺說：“此次，中國政府在開放信息和對災難報道的透明度方面，表現得幾乎無可挑剔。”

災難發生伊始，許多政府部門便召開新聞發布會，并不斷提供更新的數字。國有媒體CCTV 和新華網幾乎都在震后第一時間報道了災情，并派遣大量記者深入災區。

毛小寧認為，諸如網絡和手機這種信息技術的應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強迫政府提供較以往更多的信息。她說：“1/3以上的中國人擁有手機，同時中國有2億多網民，因此，中國不得不在應對緊急事件時，提高信息的透明度。”

中國政府空前透明地報道此次地震災難的決定是正確的。到目前為止，這一策略獲得了回報，其國內網站和聊天室中，充滿了對政府處理突發事件的贊揚，BBS和博客上的評論，也大多贊揚了此次中國政府應對災難的表現。

一位網友說：“當我看到溫家寶總理親赴災區賑災的圖片時，都忍不住流淚了。”另一位網友寫道：“溫家寶迅速奔赴災區，讓我覺得很溫暖。這使我相信，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困難，領導人總是與我們在一起的。”

史安斌表示，他對政府表現出的坦白和中國官方媒體的活力感到吃驚。他將這種開放性，部分歸功于最近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它要求政府公務人員應該向媒體公開信息。與許多專家類似，他認為，奧運會對中國政府急于融入世界有著深遠的影響。

他說：“在本次地震災難中，中國媒體的表現首次達到了世界標準。政府從過去的失誤中吸取了教訓。”

一些官員指出，中國人對西方媒體在西藏問題上的批評表示憤怒，這可能會導致中國政府在奧運會閉幕后，重新考慮其開放政策。傅瑩則說：“雖然新聞審查制度還會繼續，但中國不可能對世界關閉國門。”

（符佳林根據多家海外媒體報道綜合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