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到汶川:災難·新生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一代人刻骨銘心。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距32年前整整一代人時間。
沒有經歷過唐山地震的人,或許會覺得此次災難是時空錯位,重演了上次的場景:房屋大量倒塌;人員嚴重傷亡;解放軍成為災難救星;許多悲壯或凄慘的故事發生#8943;#8943;
然而,時空的隧道畢竟無法使昨日重現。或許災難是相似的,而與32年前完全不同的是:國家打開了改革開放的大門,且經濟實力大大增強;政府脫下了“專政”、“革命”的裝束,正向人性化政府轉變;融入全球化,使中國成為全球最受關注的“明星”國家#8943;#8943;
于是,這次地震災難發生后,西方人眼里的中國,是現實的,團結的,人道主義的;西方人看到的中國政府,是有作為的,高效的,有人情味兒的。
唐山大地震,為中國人造成了無法愈合的傷口,更給西方媒體留下了難以逆轉的不良印象。汶川地震同樣讓中國傷痛累累,卻讓西方看到了一個具有疑聚力的嶄新中國,一個頑強奮進、精誠團結的新興國家。禍兮?福兮?
32年過去,彈指一揮間。相信再過32年,一個更具活力、更為強大的嶄新國家,將矗立在世界東方。
為中國祈福。

32年時空隧道
——多棱鏡下的汶川大地震
馮淑娟
汶川大地震發生時,李磊正在其下屬的分公司考察。忽然,他覺得有些頭暈,鎮靜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過了個把小時就聽人說,發生地震了。”作為一名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李磊告訴《財經文摘》,他很怕聽到這兩個字。那場災難發生時,他只有10歲,但對當時的一些情景記憶猶新。“看電視的時候,真感覺像回到了32年前啊!”
然而,李磊最大的感覺是,這次地震跟32年前有截然的不同。“組織迅速,救援得力,重視人性”,是他簡短的評價。
與李磊有同樣感受的,還有諸多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情景,仿佛時空的錯位。但是,歷史是前進的,它沒有停留在那個時代的節點上,無論是政府到位的救援,還是媒體即時的報道,無論是總理人道的關懷,還是全國乃至全世界對災區的傾力支持,都在這次地震中凸顯出一種人性的光芒。
《南方周末》用“汶川震痛,痛出一個嶄新的中國”,來形容這種巨大的變化。

“一個嶄新中國的面孔”
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此次地震中的表現,令全中國為之動容,也大大出乎西方人的意外。
他在第一時間內趕到災區第一線,輾轉9次視察7地災情,召開6次國務院抗震救災指揮部會議。由于操勞過度,他面容憔悴,嗓音嘶啞,甚至在全國人民面前,兩次情不自禁地流下熱淚。
對此,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不吝溢美之詞地感慨:“廢墟中的溫爺爺讓西方驚嘆。”評論認為,奔波在廢墟中的“溫家寶爺爺”,平息了西方媒體針對奧運會和西藏問題對中國的批評之聲,其憤怒的情緒已被同情和贊嘆所取代。
這位 “戴著眼鏡的前地質學者”,為此被西方媒體描述為“一個嶄新中國的面孔”。有些媒體將其與1966年邢臺大地震時候的總理周恩來比較:周在地震第二天夜里就出現在災區,并冒著余震的風險,頂寒風、進窩棚、下地窖,慰問傷病員,給受災群眾鼓勁。
美國人對溫家寶的贊美,還來自于跟他們自己總統的強烈對比。這種對比,也改變了西方社會對中國領導人的一貫印象。
根據電影《華氏911》的描述,卡特里娜颶風消息傳來時,布什總統當時在一個學校里給小朋友念書,聽助手講完4架飛機出事的消息后,面無表情地又坐下了。當晚在白宮門前采訪的美國記者們,10點多鐘就被驅逐開去,因為“總統大人要休息了”。(英國路透社)
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里,布什都沒意識到應該去災區看看。由于美國政府應對不力,天災變成了人禍,颶風掃過的路易斯安那州,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不少媒體認為,卡特里娜颶風就像從天而降的一塊巨石,打碎了美國人對自己國家的信心,并使他們對政府的遲鈍反應和無效率生出反感。
美國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中國世紀》作者的看法是:“中國在這方面的表現要好得多。中國的領導人馬上到了現場,卷起袖子救災。”
雖然有不少經濟學家批評說,溫家寶在解決經濟深層次問題上缺乏建樹,但溫在這次在地震后的表現,足以讓喜歡挑剔的西方媒體為其打個高分。他一段時期以來濃厚的人情味兒,也贏得了西方人的普遍贊賞:為農民工討工錢;操著大喇叭安慰災民;給受傷女孩讓路;透過廢墟的縫隙向里面被埋的人喊話。
路透社評論認為,在北京奧運會的籌備階段,中國領導人可能在苦于尋找一種新的身份,一種超越條件反射的民族主義和原動力的新身份。或許他們意識到,一個更富裕、民眾受過良好教育的中國,并不需要那么多自上而下的控制。
該評論還分析道,中國農村地區的民眾,要求更好的地方領導——這是總理要負責處理悲劇的原因之一。在中國發生迅速變化并更多地依賴外部世界時,保持中國的凝聚力和穩定,需要領導人掌握新的技巧。而溫家寶展現同情心的公開例子,可能是這個轉變中的一小部分。
《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則分析說,就中國共產黨而言,溫家寶對地震的同情性關懷,是很不尋常的。溫所表現出的本能,可能在共產黨向開放、富于同情心和有效回應的轉變中,發揮了作用。
西方在中國發現“人性尊重”
在唐山大地震幸存者郝鐘(化名)眼里,汶川地震與唐山地震情景雖然如出一轍,但時空已完全變換。政府救災時更積極、更開放的態度反映出,“以人為本,在人性化方面做得相當到位。”
其中讓西方媒體評價最高的,是中國首次打開國門,接受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救援。在此之前,他們還判斷中國可能不會輕易接受救援。雖然中國對國外提供的救援隊有所選擇,但至少邁出了第一步,“體現出大國的自信和人道主義精神。”
直到3年前,災難死亡人數還被中國政府視為國家機密。5年前“非典”爆發時,大多數官員還本能地掩蓋疫情,遭到“關心穩定假象甚于關心民眾”的指責。在屢屢的教訓面前,中國共產黨逐漸醒悟過來:隱瞞壞消息反而會產生相反的效果。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就在中國發生在地震前不久,中國的近鄰國家緬甸也遭遇到巨大的臺風災難。而軍人統治下的緬甸政府,卻拒絕一切外部救援,甚至拒絕與國際組織對話,導致幾萬人喪生,幾十萬人無家可歸。
同樣是軍人,中國人民解放軍則贏得了廣泛的贊譽。“解放軍來了就不怕”,是災區人民的普遍想法,出現在電視鏡頭上的救援人員,也大多是身著綠色軍裝的部隊軍人和武裝警察。他們中的許多人,自身冒著生命危險,夜以繼日地在廢墟的縫隙里尋找幸存者。
奧地利《新聞報》5月15日發表文章指出,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的軍隊應對災難的能力,像中國軍隊這樣出色。由于中國經常被災禍所襲擊,每年都有上千人死于洪水、礦難和其他災難,對于中國人來說,中國的軍人無疑是困境里的救星。
也正是當日,英國《每日郵報》刊登了一組記錄中國震災感人瞬間的圖片,其中一張被媒體廣為轉載。照片中的男子在地震中痛失妻子,他不忍妻子的尸體被遺棄在尖利的碎石中,于是,將她的身體與自己綁在一起——然后用摩托車載著她前往當地的太平間。
照片所附的文章對此評價說:他在努力給妻子找回死后的尊嚴,“這是大毀滅后存在的人性的象征。”
中國放開管制,允許外國媒體進入地震災區公開報道。這讓一直對中國存有偏見的西方記者們,看到了過去想像不到的一些場面,也看到了“小人物”們在做著“驚天動地”的事情。這些普通中國人的故事所體現出的高尚人性,正是西方乃至全世界所認同的人生價值。
《國際先驅導報》認為,正是中國在地震災難中所表現出來的對人的尊重、對生命的關愛,符合西方媒體的價值判斷,這才有了如此之多的對華正面報道。也就是說,西方媒體還是有其道德底線的,這就是尊重“人道救助”或者“人道干預”,不管是否虛偽。
在西方人的傳統理念中,中國與緬甸都是所謂的“威權國家”,而美國是所謂的典型“民主國家”。但中美政府面對災難時的不同表現,開始讓西方媒體思考不同制度下,人類所共有的一些閃光的東西。
也有媒體評論說,中國領導人其實沒有多少選擇,只能從過去的錯誤中吸取經驗教訓。自2003年以來,新的領導班子就拋棄了過去20多年經濟混亂增長的局面,試圖落實“以人為本”的政策。
或許有這方面的原因。而此次地震將一個真實的中國展示出來,從而引起了全世界的共鳴,更使全球對中國政府和人民刮目相看。

外媒對中國“感情復雜”
盡管中國的宣傳部門一再重申,國內媒體不許直接引用外媒文章,但汶川大地震中,來自鏡外媒體的大量觀點,還是不斷出現在網絡或者部分平面媒體上。皆因這些文章基本上都是正面報道。
這其中,人們尤其關注美國CNN(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報道。前一階段,CNN因對西藏拉薩事件的扭曲報道,而為國人所痛齒,幾乎成了中國的“公敵”。以至于“做人不能太CNN”,竟成為2008年的網絡流行語。
但針對此次地震,CNN的報道卻出人意料地中立,甚至很有些“表揚”的味道。如5月19日14時28分,當13億中國人肅然佇立,送別死難同胞時,CNN報道說,這一刻,“中國舉國默哀,流淌的是情感”。
其記者在另一篇報道中寫道,災區在缺少糧食、水的情況下,地震生還者沒有埋怨,都非常有信心地相信會得到政府的幫助。記者評述說,他在其中看到了中國人忍辱負重,也就是美國所講的“微笑著承受”的精神,“中國人做得很好。”
這篇感人的報道發出后,很快被CNN放到了網站的首頁上,并立即吸引了眾多美國人閱讀和評論。很多美國人看了這一報道后深受感動,表示敬佩中國人民的優良品質,也為地震受難者祈禱。
但如果就此認為,西方媒體開始對中國變得友好,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實際上,即使在地震最危機的時刻,也有媒體對中國冷言冷語,發出了中國人眼里的“不和諧音符”,如德國就有個別媒體指責中國政府,積極救災“只是一種姿態”,“濫用救災進行公關”。他們認為,中國政府是在國內外輿論的壓力之下,為了維護自己的政權,不得不在奧運會前如此表現。
把中國政府與緬甸軍政府相提并論的做法,或許也讓中國政府感到不舒服。但在西方人眼里,把這兩個亞洲“威權國家”放在一起比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路透社日前發表顧蔚的專欄文章,深入分析了西方人眼里的中國。在她看來,對于中國的影響力,西方人就像看待一個復雜的調色板。他們一邊欣賞來自中國的廉價電視機,一邊痛恨有質量問題的玩具;他們驚嘆中國浦東群起的高樓,同時又在抱怨不該拆掉那些老城區;他們佩服中國軍隊在救災方面的效率,但腦子里卻抹不掉1989年北京學生事件的畫面。
她認為,正是由于普通西方人缺乏對中國的了解,加上中西價值觀的巨大差異,導致了這些矛盾現象的出現。而近年來中國的迅速崛起,又進一步加深了他們腦海里的“中國威脅論”,使其才會借傳遞火炬的機會,拿西藏問題大做文章。
換言之,西方媒體對中國這種“復雜感情”,并不會因為此次大地震而變得單純。當救災的聲潮漸漸平淡,對地震危機的反思展開之后,其關注目光將會再次落到負面。那時,鋪天蓋地而來的,或許仍舊是譴責的聲音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