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肉

農村人家，一年養一頭豬是少不了的。也有人家多養，多養的那一兩頭肥豬，要么賣給上門收豬的，要么自己家殺了在門口兜肉——也就是在莊上把豬肉兜售掉。兜肉時肉并不完全推銷掉，家里多少是要留下一點肉的。

農村人家養豬，誰家的豬可以出欄了，早已像有女孩兒待字閏中一樣，被人家打聽準了。收豬的，通常就是在集鎮上擺攤設案賣豬肉的屠戶。屠戶會提前上門跟你聯系，今天你不想賣，想在圈里多關幾天，增一點膘，下一次你總要賣，約個時間，價錢嘛，隨行就市。某天下午，對方會騎著三輪車來，連捆豬的麻繩、吊豬的大秤都帶得好好的。豬被拖走了，第二天便會變成集市上白白紅紅的肉。而賣豬的人，只留下空落落的豬舍，和一沓油膩膩的鈔票。這是收豬，和兜肉還是不同。

殺豬兜肉通常選在端午節、八月半(中秋節)這樣的好日子，否則在莊上兜完一頭豬是有難度的。好日子，過節，十有八九的人家要上街打肉改善伙食，你登門去說了，人家自然要給面子，這邊豬叫，那邊便有人來等著割豬肉。價格要比市場上低一點，肉還要揀好的讓人家割，人家指哪塊就要割哪塊。通常主人越是客氣，打肉的人越是不好意思挑三揀四，人要自覺嘛；再說了，“打肉搭毛子(細碎的肥肉)，生兒養老子”，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情形是在變的，早些年莊上兜肉，肥肉比精肉好銷。也難怪，一家連老帶小大半桌，平常又很少沾葷腥，如果全是精肉——精肉當然比肥肉香，傻子都知道，那得需要有多少精肉填那么多的“無底洞”啊?能有肥肉解解饞就很不錯了，況且肥肉吃起來很過癮。日子稍稍好過，家家年底能殺一頭豬了，有幾年莊上極少有人家兜肉，怕被人罵。按理說，你兜你家的豬肉，不關別人家的閑事，人家何必罵你?人家是心疼你家的孩子：那么多張嘴，自己家不能吃啊，還要拿出來兜。這幾年，兜肉的人家又多起來，大多一家三口，加上長輩也就四五口，吃一頭豬有點費力，兜點肉兌點現錢裝在衣口袋里比較實在。現在也不愁沒吃的，雞鵝鴨魚，哪樣沒有?現在不再是豬肉在飯桌上當家做主的年月，光吃豬肉營養還不豐富呢。有錢在口袋，一年四季，哪天想吃肉都方便。

兜肉的人家，得的價錢多少要比賣生豬劃得來，還可以落下一些五花肉、豬下水自己家慢慢吃。打肉的人家，因為買的是家門口人家的豬肉，盡管放心，不可能是死豬、病豬，肥瘦還可以隨便挑，萬一手頭正緊著，肉先拎回家吃，賬可以暫時賒著。彼此鄉里鄉親的，這次人家兜肉，你去買了，那是幫了人家忙：下次你家兜肉，人家也不會駁你的面子。也有個別人家，平常摳門兒的，哪家去兜肉，他家女人都會回：“我家昨個才殺雞吃的!”兜的不香，兜肉的人家當面也不會多說什么，但這家很快會在莊上落下不大好的名聲，以后再求人家做什么，就難了。

許多人家情愿買莊上人家兜售的肉吃，因為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兜肉的人家也要講信譽，殺的豬都是用土辦法飼養的，肥肉少，精肉多，且這樣的豬肉香，不用你揭鍋蓋，從門口經過的人就知道你家今天有好伙食了。大家都是隔壁鄰居，哪家豬平常喂什么，彼此心里都有個數。喂人工飼料的豬、喂泔水的豬、喂豆腐渣的豬、喂“瘦肉精”的豬，是沒有人家在莊上兜的，那樣的豬肉沒滋味，吃在嘴里木渣一般，寡味得很，主人家自己也不想吃。那樣的豬讓收豬的拖走，他們才不管，他們只要有利潤，他們把那樣的豬肉賣給城里人吃，城里人似乎不大講究豬肉的品質，而且想講究也講究不起來。

進了臘月寒天，農村人家殺豬的多起來，這時的豬是不兜肉的，那是過年豬，一年到頭，一家人的好滋味全指望它呢。冬日的鄉村，家家屋檐下晾曬著腌制好的豬肉，一片片，一串串，成為農家一景。肉曬紅了，曬香了，引得鳥兒也來偷食，于是上了年紀的老人端了凳子坐在門口，曬曬太陽，順便攆饞嘴的鳥兒。一連幾個晴天，太陽暖暖的，咸豬肉的黃油都被曬得滲出來了，亮晶晶的，正是好光景。除夕之夜，成豬頭、咸豬肝、咸豬肘、咸排骨、咸大腸、咸肉片……那都是好味道。油晃晃的咸豬肉，悶在霉干菜壇里，吃到三伏天也不壞。出門在外打工的人，除了從家里帶米，帶得最多的就是咸豬肉，吃著家里的豬肉，家在肉香里近了許多。

責任編輯 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