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內蒙古“探親”記

千里尋“家”

總是很想“家”。1969年，十幾歲的我們離開北京，上山下鄉到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幾十年后，我和當年的連隊戰友、好朋友侯培君準備在當年的兵團相聚。侯培君那時是我們的團部醫生，所以她在連隊的外號也徹底叫響了——猴皮筋。

“大青山青又長，烏蘭布和寬又廣……”少小來此老大回的我們，此行沒和當地打招呼，乘上火車就去了，幸運的是一到當地就遇到了軍人風度干部模樣的張玲。張玲是當年分到兵團的復員男兵，因為家里全是哥們就給他起了個女名。他把我們帶到家里，吃的是從自家地里割的湛青碧綠的韭菜包的餃子。餃子剛要下鍋，我們連隊的李能動聞訊來了，特意想請我們在飯館里吃，弄得張玲差點兒跟他翻臉：“能動，你明兒請吧，今天就得在我這兒！”

吃罷，張玲非留我們住在他家，我們不愿再給人添麻煩執意住團部招待所。招待所老板一聽是知青探親，執意不收住宿費，這哪行？我們說：“走時再說吧。”招待所被褥全是新的，只是吃的是壓水機里的水。

浪漫驢車

第二天一大早就聽有人喊“美華”，沒等我下床人就進來了，原來是我工作過的工副業連的石連長，他60多歲了，還是那樣執著，也不顯老。聽說我要去原五連，他就打算邀原五連張海全老排長騎摩托帶我們去，摩托車一會兒就到。我和猴皮筋不好意思說怕不安全，就想了個招兒，說想回顧當年坐毛驢車的滋味。

“咳，現在這毛驢車早都淘汰了，幸虧我家還有……”張排長說著就去備驢車，石連長找了一塊大墊子鋪在車上。張排長“嘚兒駕， ，吁吁”地趕著驢車，我倆一人撐一把陽傘坐在車上。太陽熾熱，蚊子小咬直往臉上撲，一把抓好幾個，趕緊抹“蚊不?！保锲そ钐赜哪骸敖ㄔO了半天，這蚊子小咬也沒消滅掉？”一句話，逗得我們這個樂呀，樂得她手一松，傘掉了。

張排長“吁吁”停車撿傘，后面上來兩個騎摩托車的人跟我們說：“誰還坐毛驢車呀，又慢又挨咬，這不自討苦吃嘛！”

猴皮筋挺自豪：“我們要求的，當年知青，情景再現……”

太熟悉了，知青哪有不會趕驢車的？只是眼下成了當年的嘉賓待遇，排長趕車我們坐。慢悠悠的路途上，我看到一片片肥沃的土地，一串串豐碩的果實，一群群放牧的牛羊，一簇簇色彩繽紛的野花……當年有人給我們計算過，移沙造田用肩膀把大沙包一擔一擔地從南頭挑到北頭，每天相當于從北京德勝門走到西單三趟。

我的五連

邊說邊樂邊回想，小驢車不知不覺地就到了當年我所在的農業連隊五連。老職工劉佩文熱情地招待著我們，一會兒工夫他家的茶幾上就擺滿了自己種的西瓜、河套蜜瓜、李子和杏。他已經71歲了，精力體力仍不減當年。臨走時，我在自己生活過的五連四排房前照了相，還特意單獨給老職工照了兩張。

然后又到了五連一隊。記得剛來兵團時，我們的果排長是那樣的年少英俊，如今已是兒孫滿堂了。他住著四合大院，房間里擺著嶄新的家具，還有雙喇叭收錄機和大彩電。以前我們這里點的是煤油燈??！

不一會兒，果排長的兒媳端上了豐盛飯菜，還有我最愛吃的羊蝎子燉土豆。猴皮筋說別這么麻煩了，煮幾個老玉米多省事，都30多年沒吃“家”里的老玉米了。其實這倒給人家添麻煩了，弄得果排長的兒子又到地里去掰老玉米煮了起來?！凹摇崩锏睦嫌衩自趺淳湍敲聪阊剑∷贿B吃了4根大老玉米，我只吃了兩個小不點兒的，因為我已經吃了五塊羊蝎子了！

飯后合影，返回。路上看見了再熟悉不過的一隊渠邊小橋，伴著清清的渠水洗衣服、聊天、唱歌、戲耍，這是當年我們這群小姑娘最賞心悅目的地方。然后途經電影明星陳佩斯當年所在的八連，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我們連的李勝雨排長嘛！當年帥小伙兒的臉上被無情歲月刻上了“五線譜”，他已經退休了，在家開了個小賣部。我們進去一看，貨架上有吃的，有玩的，還有日常用品，既方便了鄉親們，也獲得了盈利，比我們當年連隊的小賣部豐盛多了。

于是小驢車上又多了李排長。張排長一路吆喝著，小驢車加快了速度，我們開心地笑著聊著。

團部聚餐

回到團部已傍晚6時許，石連長攜夫人呼和浩特的中專生李軍早在飯館訂好了飯菜，細心的石連長還請了我倆認識的七連、八連、五連和機運連的復員老兵，大家像過年一樣地喝著重逢酒。

大家說起了修引黃河水的大渠，那是憑著年輕朝氣平地挖出的大水渠，加固渠背時，我們一人駕轅兩人推，那股子力氣呦……

聊起了過濾器廠。過濾器，就是如今很多環保家庭使用的濾水器。蓋過濾器廠房的時候，我們這些體重才八九十斤重的女孩子搬著幾乎與自己體重相仿的一捆捆耐火磚，從大卡車上卸下來，再碼到規定位置，許多人因此落下了腰肌勞損和肩周炎……

還聊起了過濾器廠房封頂的上房泥。那時因為我不敢上房登高，連長就分配我挑水。那么那么大的一片房頂子啊……那天，就我一個人負責挑水，我默默數著，居然一連挑了78桶！

當年為了過濾器廠的上馬下馬團里討論了很久，然后就擱淺了。如今，我們團的最高標志——過濾器廠的大煙囪已經被拆掉，明亮寬敞帶地暖的廠房成了倉庫。我聽著心里酸酸的，又一想，也許當時我們搞過濾器太超前了，只愿今天的人們比我們昨天快樂。

我們一直聊到深夜，大家分手的最后一句話是：“為了美好的明天，干杯！”

能動演義

第三天。猴皮筋要去她工作過的七連。我要求一定要到李能動家去看看，因為李已調到四連，去七連途經四連。張海全排長還是驢車司機。

呀，李能動家附近有4個塑料大棚，里面種植的有蘑菇、香菇等等，他放下手里活兒，領我們進家。一開家門就看見大床小床，好多張床！張排長說他生了6個女子1個后生，這使我不禁想起當年他家被劃為地主，在我們這兒有一陣子“地富反壞右”是不許生孩子的，哪料他今天卻當上了超生游擊隊隊長！

李能動對我們掏心窩子地說，現在日子已經平凡，以往的憂傷無須感嘆，自己有這么多的孩子就不會感到孤單。他最大的孩子已經31歲，結婚定居在上海；最小的男孩兒12歲，都已經會開汽車了……他的孩子們長得都很秀氣，我給他們拍了許多照片，已經郵寄過去了。

李能動是個勤快人，他家池塘里的鴨子快快樂樂地游來游去，他養的蜜蜂快快樂樂地飛來飛去。臨走時，他特意讓我帶了自產蜂蜜和香菇。從他的孩子們那一張張笑臉上，我看到了這里金色的希望……

因為明天就要離開團部，晚上我倆去和老板結賬。老板說，也推托不開你們，住了3天就給30塊吧，這兒的房子里也沒廁所。我倆又樂了：他太“摳門兒”了！我們堅持“討價還價”給了60元，一心要祝福他六六大順，他只好收下。

愿做舊夢

誰知道招待所的老板如此實誠，早晨我們臨行時，他硬是送了一麻袋的河套蜜瓜，還搶著幫我們買汽車票！我們謝絕了，因為大家送的東西太多了，實在拿不動。

張玲、石連長夫婦還有老陳等等都來送我們，我們來去匆匆，大家難舍難分，只是緊緊地握手！汽車開動了，淚水模糊了車上我們和車下他們的視線……

汽車一到磴口的巴市，猴皮筋就急切地打聽我們三團、后來是哈騰套海農場場長的住所，老場長是她的恩人。知青大返城，已經提升為農場醫生的猴皮筋不能再算做知青，是場長老邱為她開了放行綠燈。幾經周折，我們終于找到了他的家。

邱場長高高的個頭兒，很健壯，哪像73歲的年紀！他是部隊長大的紅小鬼，打過仗，在我們回城后，他調到黃河大壩水利局任副局長，很是牛呀！這次，他的司機開著小臥車，他帶領我們前往全國矚目的黃河三盛公水利工程樞紐（就是人們通常叫的黃河大壩）游覽，門票、觀賞票、停車票以及快艇票一律免收，而且還有專業人員陪同講解。邱場長還特意把我們帶到他與江澤民、溫家寶等政要合影的地方一起照了相。

之后，猴皮筋回招待所，我直奔闊別30多年的展覽館。記得當年來兵團沒多久，很幸運地被派往巴市展覽館當講解員，在那里，我在專業老師指導下還學會了裱糊、鋸木頭字、貼版面。尤其是觀眾們的視線隨著講解棒游動、聆聽我講解的感覺，真好！

就像如今我的三團小驢車幾乎絕跡一樣，當年心目中高大無比的展覽館早已被諸多高大宏偉建筑所取代了……

有追憶，有迷茫，有震撼，也有溫馨。

我倆托人如期地買到了返程臥鋪票。其實從北京回“家”，方便得很……

（責編：達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