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之地
向西,翻過一座山。再翻過一座山,追隨著一條河流,我不知道這是離你近了還是離你遠了?一路上,我接受著陽光的寵愛,這遍野的陽光,它是否能證明火焰的味道?
遠方是一群雄性的山。難道生命曾經的絕望或滿足,因壯美的噴發而驚世駭俗?光焰和力量,一定照亮過亞細亞的天空,照亮過印度洋的海水,照亮過旅人疲憊的雙眼和蒼涼的心靈。
呀,一團火的歡樂,難道在它一次次地噴發,既腳踏實地,又焰沖藍天?
生命消失。生命燦爛。一群“空山”。
煙霧消散時,災難的傷口披一身雨露,沉默著、溫敦著。把土地、湖泊奉獻給大山的子民,自然和生命才繁衍得如此熱烈,如此智慧。
于是,就有瘋長的鳶尾欲歌欲舞。就有輕盈的鷺影翔人夢境。就有冷凝的月光潤澤湖泊。就有淋漓的情愫被苦難磨亮。
于是,這方土地,便有漁歌晚唱、戴月荷鋤。這方土地,便要帶著被水濯洗浸染的氣質,衍生出清越骨奇的人文氣息,便要沉積著勃動的火山的內蘊,噴薄出偉大的哲理光焰和熱忱的家國情懷……從遙望中醒來,松樹的花朵、昆蟲的觸須、鷗鳥的翅膀、耕牛的蹄印,露珠一樣劃過我的眼角——火呀,我曾把你的色彩假想成不同的味道,它們混合在一起,卻殊途同歸。
哦,接受春天的反復修改,火山正由一個令人生畏的詞向一首詩靠近。今夜,像月光一樣打開
今夜無月,像無數個此去的經年。
在裂谷的崇山峻嶺中,在西涼山九十九朵流云下,在狹長蜿蜒的金沙水邊。一只小獸聽到柴門洞開,聽到鳥從一根枝椏飛向另一根枝椏。
小獸佇立水邊,像月光一樣打開自己。讓一個圓圓的符號。乍瀉一江清輝,讓唐詩宋詞、洞簫笙歌,在寬大無邊的天空下,完整而從容。
打開自己,打開心中的月光。可以傾聽、仰望、飛翔。于是。希冀便有了高度,情緒便有了張力,遙想便有了速度。讓走投無路的愛從城市的樓群中翔回故園,,在梨樹下、在竹林中、在田埂上、在炊煙中探取遠逝的清純和真誠。讓輕緩的手勢撫平父親額頭的皺紋、母親眼里的憂傷,皺紋里曾經的威嚴便有了親切的硬度,母親搖籃曲的片斷便有了茂盛的彈性。
打開自己,回到月光淹沒的道路。那片大水會漫上高地,那片花朵會奔跑在原野上,那場燃燒會找到幸福的灰燼。
打開自己,月光會照亮所有的水。斑駁隨月而舞的樹和山,熨平心中的風暴和躁動。
打開自己,河流閃爍著溫情的體溫。把圖案、花朵、夢中的蝴蝶、遙遠的赴湯蹈火推到岸邊,把星光、月色、落雪、飛鳥送得很遠……像月光一樣打開自己。縱然今夜無月。月光不會變舊。我們的心地老天荒。
遙望故鄉
那方土地,我沒有在那里出生,卻在那里成長。當我打馬離開它時,便成了我的故鄉。
我已記不清我是從哪條路遠走他鄉的。
自從那個映著我童年的倒影,在激起我最初詩意的井臺邊濕淋淋地走了,母親就用眺望的目光編織成一張網。我對母親說過些什么呢?我沐了風,我淋了雨,可我沒有回來。而母親用白發點燃的燈,一直照亮到天的盡頭。
那么,我是從錦屏山下一所鄉村中學的土屋出發的,從一場雪的開始出發的。我在等待雁羽卡的第一片雪降落時,將青澀的初戀打濕。
戰栗的耳墜子在無言地狂歡。
一個純潔的詞語卻哽在青春的發音部位尋找突圍。誰在阻止一場雪花的飛翔?
我黯然轉身而去。石頭壘起的鍋灶上還煮著香噴噴的糊糊。故鄉已遠。回首來路,夜色正蒼茫。在路上的人,就算獨自趕著路,沿途的燈盞已經熄滅,頭頂仍然有星光相伴。今夜,我就站在星空和大地之間,用深藏在巖石中的語言,用風吹草動般起伏的思緒默默地望你!
被一只土罐收藏的狗尾巴草,不安地支著毛茸茸的頭顱。去的路和來的路一樣泥濘。我聽見隔山隔水傳來了明明滅滅的歌子,扯肝扯肺的歌子唱的其實是永別。
那么,我為什么要別你而去呢?當我停留在裂符上空的一朵云下面望你的時候,被記憶扎了一下,又扎了一下。每一處被扎過的地方,都流出了真實的懺悔的血。
我是我從未遇到的人
她一個人在寒崖上行走,風已使高原的巖石變形。她要去她該去的地方,孤獨使她另辟蹊徑。在此之前,她可能被囚存一只巨的鐘里。在我們不太知曉的色調帶來的一縷夜色里,覆蓋著她日常的瑣碎和荒涼。
風有時候在這里停留,盤旋出歲月一部分形象。雨也來捉迷藏,打濕了她閑置在窗前沾白的紙張,只有月光可以擊落五月的花瓣,沉沉地壓迫她,肢解她的睡眠。
一只巨大的鐘,至少,可以將一個女人的一生埋葬。
她醒來。但直覺告訴我,她并沒有走遠。而且可能就在我的身邊。或者我們中間。只不過戴起了另外的一副面具出現。
風曾吹起過她的棉布裙,她的黃手絹。
如今,風一樣的吹她。但不一樣的是,穿過裙子的風,是秋天的風。
她隱藏著傷口,所以我至今都未認出她來。雪域的饋贈
頭上纏著紅頭帕,耳朵上掛著丁當作響的彩色石頭,穿耳環的耳朵眼有小手指那么粗么?你說,這就是你節目的盛裝了。
額頭上曾經的風霜,舒緩成莢妙的五線譜。扎兩,照片上你的笑容是這樣的純凈,像河谷里自由飄蕩的風,像草地上寧靜的陽光。
如今,歡聚的盛會結束了,要壩子的人們走散了,馬背上的歌聲飄散在遠方的山梁。扎西央宗,歸家的路是那樣的遙遠,你的駿馬停留在哪一朵云下面?
你說。這是你平生第一次照相哩。你真想,真想看一看照片上的模樣,
康巴漢子喲。草原上的牧羊人,在遠方,一座瘋長水泥的森林里,一封早已緘封的信該怎樣郵遞?
啊,牧歌沒有家。牧歌在永遠的歸途。扎兩兄弟,無邊的土地是你放大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