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都亮了（外一章）

星星都亮了。推窗臨風(fēng)，三十五年前，此夜，我裊裊而來。我裹在一塊簡單而美麗的紅布里。

沒有燈光，星星都亮了。此夜，半生光景在懷中晃來晃去。既然若有若無，何不一飲而盡。

我還是我。意外的玫瑰會讓我滿面緋紅，白襯衫的皂香令我怦然心動。

我堅信愛情，也堅信永恒。一個人在愛的墓園，尋找還魂草。找到白晝不白，找到黑夜不黑，找到知更鳥不再鳴叫，

靜靜的此夜，我守候一只魔幻酒杯。

記憶，斟滿，流淌，抑或飲入愁腸。

然后，順著我的眼神，彌漫在人間四月天。

玫瑰被陽光漂白。在暗香深處，沒有喝彩，沒有感動的夏天。過客匆匆的街心欄桿外，沒有人看見一只小小飛蟲，消失在路燈和月亮之間。

星星都亮了。此夜，為自己干杯!

用手指梳理餐布精美的花紋，然后撤掉。

年輕的筆跡，發(fā)黃的稿紙，為了你，我幼稚成一個詩人。

十七歲，我所有的財富，是一把荷葉邊的黃雨傘。在霜雪來臨的十月，我執(zhí)傘而泣，我的夏天被卷進風(fēng)里。

脆弱的痛，在長大后變成了歲月的繭，而此夜是什么叩響了塵封的門?

風(fēng)嗎?雨嗎?還是亮了的星星?讓我突然想起你，還有一輛浪漫的自行車。

巧克力、草莓沙拉、薰香的彩燭……

一個人，過生日。我忘卻的和把我忘卻的，都不在，省略了冗長的沉悶的甜蜜。

不會有誰推門而進，不會有誰喊我的名字。

第三十五個璀璨的夜，你消失在每一條街上，每一條街都消失在往事里。

你會看到，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盛 夏

你從此繞行，立水橋下。芳菲的盛夏。

候鳥在北方，生兒育女；玫瑰身披絢爛的絲絨，羞怯地戀愛。沒有一絲風(fēng)。是什么吹走了你?

生命之輕，輕得好像槐樹枯萎的白花瓣，最后一口香氣。含在午后大地的呼吸里。

而我必須面對。車來車往，行人和嘈雜，以及烈日、暴風(fēng)，以及一些往事與故人突如其來。

無所謂消瘦和豐腴。無所謂丑陋和美麗。

這個季節(jié)，我是街頭無處可逃的一棵香椿樹。怕見炊煙再起。

母親花園里的櫻桃，熟了，緋紅一片。

院子那么靜。任由蜻蜓悄悄地詢問，又悄悄地飛走。母親總是半夢半醒，她的記憶累了。

青春的紅櫻桃，無人采擷。雨季之后，今生霉?fàn)€了，來世還是一顆堅硬的種子。

血紅的土壤，自己為自己搭建了肅穆的祭臺，所有辛勞、痛苦、恐懼，一并深埋在沉寂千古的地下，其實自始至終，沒有誰懂你。

我要輕輕搖動那雙粗糙的手，我要輕輕抱著她，我要輕輕為她摘下最后一顆紅櫻桃，

黎明，在短夜的汗味里如約而來。

我睡在朝南陽臺的藤椅上，霞光披上我的胳臂和長發(fā)，一夜間我老去了許多年。你的聲音，在整個空間穿梭，且紛亂迂回，我把愛情從竹質(zhì)的涼席上小心拾起，按在胸口，我要哭，大聲地流淚，然后鎖好三重房門。把鑰匙放在老地方。

一些情節(jié)，類似重復(fù)，然后，帷幕落下。

我的一生，有十九年割給了你。

三里河路，西俯海棠，沒有花朵沒有果實。

我喜歡的香草味的冰淇淋，迅速融化，紫色的甜蜜，愛情一般順著指尖滴落、消失。

我在路上默念一個名字，那是一只曾經(jīng)的蝴蝶，轉(zhuǎn)世的夢和翅膀一同夾在薄薄的書里。我知道，走過第一萬個夏天，也不能再遇見你。

沒有了你，我習(xí)慣天黑后回家，習(xí)慣熄了燈歌唱。沒有了你，我用窗簾遮擋萬家燈火。

沒有了你，我要打開窗子看星星和月亮。

北海的白塔，又映在六月的水中。

這樣的黃昏，這樣的竊竊私語，這樣的微風(fēng)拂過，幸福就這樣顫抖成碧葉上的水珠，被偶爾的木槳撞翻，跌入魚兒的舞蹈。

怎么，這是別人的了?

我們，只剩下了兩張潮濕的舊門票。

那時候就是這樣，滿塘的清香，暮色里，荷心緊挨著荷心。

我不喜歡傘，哪怕是做浪漫的道具。

我喜歡雨水淋濕我，故鄉(xiāng)的雨水干凈得可以把烏云漂白，把藍天擦亮。

我喜歡陽光曬黑我，故鄉(xiāng)的陽光長了腳丫，山前山后地奔跑，牧馬人右手握著一束陽光，在青青的山岡上把它們甩響。

城市的傘，撐開灰色的天空。傘下的女人涂抹了厚重的防曬霜，緩慢行走。

一個十歲的女孩，在盛夏的窗口，伸出小手撫摸沒有傘的童年。

執(zhí)著的鄉(xiāng)愁由活潑的羊角辮梳理成莊重的發(fā)髻。這個季節(jié)，貨郎的車上有紅頭繩、花手帕，撥浪鼓的聲響從大雨里來了，在陽光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