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據曾經歷過五四新文化運動洗禮的張衡石先生回憶,1929年的中秋節剛過沒幾天,在淮陽師范任國文教員的新詩人徐玉諾,不知何種緣故,正上著課時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撂下講義揚長而去……這一下使整個校園輿論大嘩,人們紛紛譴責校長蔣福之,說是他逼走了新詩人,部分學生甚至以罷課的形式向校方進行抗議。為平息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校長親口答應要到省城去另請“高明”來補徐玉諾的缺。此時正值學期的中間,哪里會有素孚眾望的教員待在家里等著受聘呢?無奈何,蔣福之只好向他的母校開封一師求援。在教員宿舍里碰見好友葉鼎洛時,葉寬慰他說:“福之,你不要發愁,我給推薦一位,保你滿意。”可當蔣福之聽到“郁達夫”三字時,馬上苦澀地笑了,心想,像郁達夫這樣名揚四海的大文豪,怎么會來淮陽這個偏僻的小縣城講學呢?葉鼎洛立刻一本正經地說:“我上個月在上海小住時,曾多次去拜望郁達夫。他與夏萊蒂合編的《大眾文藝》剛剛轉交給陶晶蓀,心情正苦悶得很,也閑得無聊,你何不以講學的名義請他來幾天……”蔣福之一聽這話有道理,于是兩人第二天便一塊登上了前往上海的列車。
在20世紀20年代的新文壇上,葉鼎洛與郁達夫的友誼是眾所周知的。1928年郁達夫創辦《大眾文藝》月刊時,葉鼎洛不顧被校方解聘的危險前去幫忙,其中的插圖、封面設計之類的工作大多是他做的。另外,他還為該刊寫了數量眾多的通俗和普及性的文藝作品。鑒于這種關系,他認為,請郁達夫到淮陽講幾天學,再順道讓他游覽一下古城開封,是不應該有啥問題的。事實也正像他所預料的那樣,郁達夫不但滿口答應了他們的請求,而且還說要動員老朋友夏萊蒂去將徐玉諾撂下的國文課接著講完。
后來郁達夫因其他原因未能將去淮陽講學的計劃付諸實踐,但由他動員而去的夏萊蒂卻是如期而至了。
郁達夫雖然祖籍不在河南,也未曾在這里從事過社會和文學活動,但他對這塊熱土及生長在這里的人民卻有著深厚的感情,每次途經這里都要吟詩作賦以記之。1919年深秋,他從故鄉浙江赴京參加考試途經這里時,面對濁流急下的黃河水感慨萬千,遂以《渡黃河》為名,抒發了他對祖國、同胞及個人前途和命運的深深憂慮之情:
離亭風笛晚來酣,欲渡黃河怕解驂。
他日京華流落后,不堪江北望江南。
也許是湍急奔騰的黃河濁浪給這位未來的文壇驕子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吧,所以這之后的數十年間,每當這里有重大事情發生,他都寄予了熱情關注。1932年黃河泛濫成災的消息剛在報紙上披露,他即撰文指責那些“平時不專心于河工水政的地方負責人員”,呼吁社會各界捐款救助受災鄉民。又如抗戰初期,他多次以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設計委員的身份,冒著槍林彈雨到河南戰區視察工作,慰問傷兵,贈送紀念品,報告戰斗狀況。在《平漢隴海津浦的一帶》中他這樣寫道:
在鄭州,曾見到了許多渡河北上的壯士們,奏凱之后,攜帶回來的戰利品,如炮彈、鋼盔、日文的信件日記之類。在河北岸平漢沿線的游擊戰區以內,我們并且還俘獲了許多敵人的高大戰馬……
郁達夫視察河南戰區后寫下的《平漢隴海津浦的一帶》等散文,不僅將這里軍民對日宣戰屢屢告捷的消息如實地、形象地給報道了出來,而且還將這里因交通阻塞、敵機轟炸所造成的文化饑渴也一同訴述給了大后方的人民,特別是活躍在文藝戰線上的同胞,請求他們給予無私的支援,以期使中原軍民的對敵斗爭取得更偉大、更輝煌的戰績。其中有這樣一段話很引人注目:“黃河南岸的景色,單調得非凡,春意雖則漸漸濃了,但堤上堤下,總仍是一片的黃色;樹林青春的綠陰,終掩不住幾百里路的泥沙地殼,所以守河防的將士們,大家都希望我們在后方的執筆者,能多送些士兵的讀物,及足以娛樂暇時的圖畫刊物等印刷品,借資消遣。”
同年5月23日,郁達夫又寫下了第二篇戰地觀感《黃河南岸》,進一步向全國各民族、各階層報告了河南軍民的抗敵斗爭。他贊美那些在長堤上“負槍行走的巡卒”和蜷伏在戰壕里“目不轉睛地監視著敵人的哨兵”,一個個都好像是“古代羅馬的英雄”;他謳歌那些在炮火紛飛的年代仍有條不紊工作著的郵務員和兵營附近的老百姓……他認為,從守衛黃河兩岸的將士和老百姓的脊背上,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四萬萬五千萬民族的后光”。
為了表彰守衛在黃河兩岸軍民們的光輝業績,激勵他們永葆戰斗的青春,郁達夫特作律詩一首相贈:
千里勞軍此一行,戒途計驛慎宵征。
春風漸綠中原土,大纛初明細柳營。
磧里碉壕連作寨,江東子弟妙知兵。
驅車直指彭城道,佇看雄師下雨亭。

對河南人民的關心和熱愛,在郁達夫的私人書簡里也可得到佐證。1938年4月19日他在致夫人王映霞的信中就詳細報告了在鄭州視察期間的所見所聞和所感所思:
十七晨上車,抵鄭州已昏夜,有各民眾團體來站相迎,與黃河前線,相距僅五六十里,而鄭州居民尚鎮靜如恒,當系民眾運動做得起勁之效果。
車站前殘房破壘,血跡尚殷殷可辨,倭寇肆毒之遺跡,能令我中華民族永記不忘。民眾敵愾心高漲,一談到倭寇,無不眥裂發指,老大民族,經此一番教訓,復興當然有望。而軍民合作,百姓之苦為國犧牲之處,尤令人見了墮淚。
此間有裕豐紗廠,工人男女合計三千余人,此次因戰爭而失業。工人代表團來請愿,都以愿赴前線、為國效命而言,大約政府當設法施發給養。
郁達夫對河南人民的那一副熾熱心腸使人感動,而河南人民對他也同樣充滿著真摯的熱愛和友誼。1935年他在杭州為筑“風雨茅廬”欠債的消息傳到開封后,兩河中學的一位名叫胡佑身的同學立即去信告訴他,愿把自己買航空券所得的千元獎金全都無條件地贈送給他,以備償還債務之用。這在郁達夫1936年2月19日的日記中有記載:“河南開封的兩河中學學生……胡佑身,和我素不相識……說買了一條航空獎券,中了三獎,想將獎金千余元無條件地贈給我。”
胡佑身的這種做法實實在在地表達出了河南青年對郁達夫的一片深情厚誼。又如信陽籍的文學青年翟永鐘等人創辦《荒島》半月刊時,每期都要準時地寄給郁達夫,而且還以得到他的批評為最高榮譽和獎賞。
———————————————
作者單位:河南省社會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