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無冕·高境

讀的是自己的感受

2007年12月18日，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出版社趙副社長的辦公室。我發現茶幾上放著一本簡裝本的《萬物簡史》，便問道：“喜歡看嗎？”

“當然。這書是我在書店‘淘’來的！就這一本了。”

“看完了嗎？”

“買回來以后，我就把它擺在床頭，每天躺著看一段。它成了我的枕邊書。”

說著，一位編輯進來，聽我們在議論《萬物簡史》，立刻對我說：“不知趙副社長向多少人推薦過這本書！他愛讀書，在我們社是出了名的！”

這時，我想起兩個月以前，一次開會的時候，我見到這書，是精裝本的。才翻了幾頁，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我不能獨享這閱讀之樂，連一章還沒讀完，就讓給其他朋友讀，他們也紛紛稱贊：“好看，好看！”一位年輕教授說：“我要去買一本，跟女兒一道看！”

晚上，我花4個小時將它“速讀”了一遍，卻一點也不覺得累。要知道，它是一本480頁的大書———足夠“厚重”啊！

散會回到家已是晚上。第二天上午我即奔往王府井書店，去買《萬物簡史》。在查詢臺請人上計算機一查，說是賣光了，精裝的、簡裝的，都沒有了。這讓我非常失望。

“寫得好，寫得好！”原來，趙副社長辦公室里還坐著一個男青年，是他在自言自語。在我們熱議《萬物簡史》的時候，他就抓起這本書捧讀，竟半天無話，令大家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他也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上面這些文字，當然不是書評。因為對這書的內容，我沒有寫出一個字的評論。我只是談了一些朋友的感覺。閱讀，讀的首先是自己的感受。但是，這些經歷，這些令我回味的場景，讓我想問一句，《萬物簡史》，你讀了嗎？至于好看不，哪里好看，哪里不好看，都得由你自己的感覺來說話。

讀書是讀書者與著書者的心靈對話、頭腦對話。這樣的對話，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讀書，讀出的是讀書者的視角、視野、深度。讀書者理解的深度，可以不及著書者，也可能超過著書者，超過也好，不及也罷，都是讀書者的深度。因此，讀書是讀書者創造性思維的過程。“開卷有益”，那個“有益”主要歸功于讀書者；而吸引人們眼球注視、引起人們感覺共鳴、激發人們閱讀欲望、引導人們動手“開卷”的，卻是著書者。著書者是啟蒙者、領路者。閱讀，開始于讀書者的感受，開始于讀書者與著書者的知情意相共鳴的感覺。《萬物簡史》引發了廣大讀者的共鳴嗎？看到有那么多人在熱讀它、熱議它就明白了。

所以寫下這些文字，一是想請大家分享閱讀的樂趣———科普書是可以快樂閱讀的！二是想請大家分享閱讀的驚異———科普書竟然是可以這樣寫的！三是想請大家分享閱讀的思索———作者是怎樣的人，他為什么能寫得這樣吸引人？

文化的使者，默默地服務著公眾，默默地“文”“化”著社會。是誰引進了這么好的書，我們至今都不知道。但是我想，大家的“悅讀”，就是對文化使者無言的致謝。

敬禮，無冕藝術家

最近，見到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的一本新書，頓覺眼前一亮：《手術藝術》！

這部大書是著名的泌尿外科醫生管德林所著。他說：“醫德是對人的關愛，醫術則是醫療技術與醫治藝術的合稱。當技術達到藝術的境界，我們才不致淪為匠人。”

讀這本書，我想起裘法祖先生。他早年在德國慕尼黑大學醫學院深造。1937年初，著名外科學家萊克瑟（E.Lexer）的一堂課，讓裘法祖終生不忘。打動了這個中國留學生的，是老師的一句金玉良言：外科學是科學、技術和藝術的綜合。

裘法祖將這名言牢記一生并踐行終身，在外科學方面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裘法祖、管德林先生把治病救人的醫療活動做成了藝術活動！

這樣的好醫生不是絕無僅有。2007年12月20日，我與一位中學老師通電話。她說這兩天正忙，因為先生住院做心臟搭橋手術。她說話總是細聲慢語、云淡風輕，我甚至覺得她不曾有過、也永遠不會有暴風驟雨式的表達。可那天談到她感興趣的話題，她的表現令我受到震動。

我說，一般人認為，科學只是理性思維，死板板硬邦邦，何來美感？那位老師的聲音至少提高了3分貝：“那他太不了解科學，太不了解科學家了！科學的美才是大美！”聽她講話，這是語速最快、強度最大的一次。我感受到這位化學老師對科學的激情，理性的、溫潤的激情。我暗自思忖：科學之美竟然有這么大的鼓舞力量！

接著，她說了頭一天經歷的事情，聲音里流露出欣喜、贊賞，還有感激。在手術室里，醫生和護士從顯示器的熒光屏觀看血流的情況。“支架”到位以后，血管被撐大了，只見血流有如春日的黃河，沖破冰凌直落壺口。人們不約而同地輕聲歡呼：“太美了，太美了！”此刻他們的情緒，比欣賞壺口瀑布還要激動。手術室里涌動著一種激情，理性的、溫潤的激情。科學之美竟然在緊張的手術臺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這個由無影燈照亮的空間詮釋著一切：什么叫“喜形于色”，什么叫“溢于言表”；什么叫“如履薄冰”，什么叫“如釋重負”；什么叫科學的藝術，什么叫藝術的科學；什么叫欣賞，什么叫贊美。在他們心里，那涌動的血流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瀑布，那悉心的手術就是世界上是最美的畫圖！那是科學家創造奇跡的一刻，那是藝術家譜寫詩篇的一刻！那是病者閃爍生命之光的一刻，那是醫生創造生命意義的一刻！還有比這更美麗、美妙、美好的事情么？

這位老師的話語，讓我回想許許多多的故事，重溫許許多多的感動。當看到牙醫為病者牙齒整齊而煞費苦心的時候，當看到外科醫生為減小傷口而精心策劃的時候，當看到瓦工為鋪平地磚而細察輕敲的時候，當看到設計師為不凡建筑而旬月躊躇的時候，我都曾有欣賞藝術創作的感覺。

無數的人，包括許多科學家，把自己的事業當作藝術來運行，把自己的成果當作藝術品來欣賞。他們是無冕藝術家。他們的事業，是藝術化的事業；他們的生活，是情趣化的生活。事業的藝術化與人生的情趣化，往往相伴相生、相輔相成。

在這世界上，有無數的人在為我們藝術地工作著，他們是無冕藝術家。他們做的不是藝術，卻以藝術為準繩來要求自己的事業、衡量自己為他人提供的服務。這是何等高尚純潔、自然天真的心靈！

我們的內心，時常流淌出對無冕藝術家深深的敬意：對啟迪智慧的老師、對治病救人的醫生、對辛勤勞動的工人、對硯田耕耘的編輯、對富于想象的設計師、對勇于突破的科學家……

他們高大偉岸的身軀，很美；他們獻身無冕藝術的心靈，更美。無冕藝術家的事業，是科學、技術和藝術、人文的完美融合。無冕藝術家代表的，是一種精神境界，一種自然本真的境界，一種值得尊敬和學習的精神境界。

向著幸福的高境

“醫德是對人的關愛，醫術則是醫療技術與醫治藝術的合稱。當技術達到藝術的境界，我們才不致淪為匠人。”管德林醫生的話，讓我反復體味、思索一個詞：境界。

“科學從未如此引人入勝，我們居住的世界也從未如此充滿驚奇和美妙。”美國《出版商周刊》對《萬物簡史》的這個評價，確切地說出了這本書讓人一見鐘情的原因：回歸好奇愛美的本真境界。《萬物簡史》之所以吸引人，也聯系到一個詞：境界。

人是大自然的一個成員，人又是人類社會的成員。作為自然的一分子，人有自己的自然本真。作為社會的一分子，人有自己應擔當的社會責任。

儒家提倡的“擔當”，是一種社會責任。道家提倡的“超越”，是一種自然本真。這些年，塞利格曼的積極心理學悄然興起。塞利格曼送給我們一個簡單而優美的幸福公式：參與+快樂+意義=幸福。這里的“意義”就是社會責任，“快樂”“參與”就是自然本真。

我們進學校學習，是“系統學習”，我們在學校之外學習，是“隨機學習”。“系統學習”是責任、是義務（如接受義務教育）；“隨機學習”是我們的本真、習慣、生活方式。

人與大自然里其他動物一樣，天然地要玩耍、要游戲，游戲是他們的自然本真。人為了生存就得勞動、就得創造意義，這是人的責任，對自己負責、對家庭負責、對社會負責。有美學家認為“美始于勞動”，那是人對責任的欣賞；還有美學家認為“美始于游戲”，那是人對自己本真的歌頌。

人們常常把自然本真視為境界。其實，承擔使命、堅守責任也是一種境界。多少藝術家的演藝讓我們感動。藝術家告訴人們，演員做“表演”是他的責任，演員把自己融入角色、做“即興表演”才是本真境界。周國平先生說，對于一個學者來說，學術精神使命是責任，學術精神家園是境界。

古人說得好：“大體則有，具體則無”；“大體則有”是責任，“具體則無”是本真境界。一位哲學家曾經談及“有理由的人生”和“沒理由的激情”。“有理由的人生”的理由是責任，“沒理由的激情”是自然本真。

如果說“自然本真是境界”、“堅守責任也是境界”，那么，“將社會責任與自然本真相統一”就是高境了。“情感與理性相平衡”（傅雷）、“游戲與勞動相統一”（董蟲草）是學者從不同角度對人生高境的描述。“隨機的系統性學習”是學習精神的高境；“專精”加“涉獵”（康有為）是學習內容的高境。“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朱光潛），是做事業的高境。

大家都記得“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這八個字，卻大多忽略了前面最重要的四個字：“默而識之”。孔子身體力行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這12個字完整表達了中國第一位“民辦教師”的問學境界、人生境界。“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這12個字是“隨機的系統性學習”這種學習境界的另一個版本。

快樂是隨機的，幸福是系統的。隨機的系統性快樂，才可以稱為幸福。積極心理學提倡快樂參與、創造意義，去建構幸福人生。幸福是自然本真與社會責任的統一，幸福是人生的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