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一棵樹嗎?”村里有人嘀咕道。
“一棵樹?啥叫一棵樹,這可是咱家的搖錢樹哩。”盧爹憤憤地說。
盧爹的屋前有一棵樹,梨樹,碗口粗,春天一樹梨花惹人愛,像飄逸的花仙子,入秋更是惹人饞,一樹的山梨喲,讓娃崽們恨不得從喉嚨里伸出一只手來。
可盧爹就是小氣,誰想討一只梨解解渴,沒門,拿錢來。
“再不發財怕是一坨死鐵,這只鐵公雞。”村人都背后罵盧爹。
這兩年村子冒出了土秀才,就是盧爹隔壁的小盧,按輩分小盧該叫盧爹太爺爺。
可盧爹見了小盧,像貓見了狗似的。
其實還不就是為了這樹梨。那時小盧高中畢業未考取大學,鄉政府組織到縣農校學習水果種植,回村像模像樣地搞起水果栽培。小盧想用盧爹的梨樹搞嫁接,討了幾次都碰了釘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盧爹外出之際,剪了幾個枝丫,像寶貝似的栽在后山。
這下惹了馬蜂窩,盧爹又是吵又是鬧,還驚動了鄉派出所,說小盧是賊。小盧一氣之下把幾株剛剛長出葉芽的苗子扔到了盧爹的門前,任憑雞鴨啄食。小盧卻拎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出了村口。
一年后小盧回到了村子,還帶了一捆苗子,說是梨樹的新品種,在后山扎了個窩棚,吃住全在山上,看得比寶貝還金貴。
幾年后,小盧的果園已是生機盎然了,結的梨子個大皮薄,一口咬下去,甜津津的汁水就盈滿了口腔。一到秋季,上門進貨的商販更是絡繹不絕。
這下輪到盧爹坐立不安了,盧爹的梨子再也無人問津,一樹的梨子,小孩望都不望一眼。
更讓村人佩服的是,小盧成了村人的土專家,每天無償地指導村人栽梨樹,短短幾年村子的后山就成了花果山,村人也一個個富了起來,日子越過越滋潤。
只有盧爹守著這棵老梨樹,眼看著一只金飯碗漸漸變成了破泥碗。盧爹的兒子想找小盧學學新技術,偷偷地栽了十來棵苗子,卻讓盧爹全折了。
富了村人,便想把村子的那條山路鋪成水泥路,已是村主任的小盧好不容易在縣交通部門辦好手續。山村人都樂了,路通了,這梨會走得更遠。小盧說,讓美國佬嘗嘗咱村的梨。
路,一點點地從鄉里延伸到村里,可到了村口,壞事了,盧爹的梨樹很倔強地霸在村口。要拓寬山路,必須把梨樹砍了。
可盧爹很牛氣地坐在梨樹下,一瓶敵敵畏就吊在盧爹的褲腰上。
繞個圈子吧,一邊是盧爹的青磚瓦屋,一邊是小河,河那邊又是一座山,要繞過山,工程太大了。
修路只好暫時停了下來。
眼看又要入秋了,滿山的梨子像一個個躍躍欲試的娃崽,準備飄洋過海哩。
夏季的天說變就變,白天還是亮爽爽的太陽,半夜卻是雷電交加,銅錢大的雨,牽線似的;風像頭發情的牛,呼呼地喘著粗氣。
盧爹的兒媳婦卻要生了,肚子一陣一陣痛,可半天就是生不下來,村赤腳醫生說,壞了,難產,得趕緊送醫院。
咋送?外面又是風又是雨,沒車怎么送?三十多里路。
盧爹像熱鍋上的螞蟻。盧爹的兒媳婦是生二胎,頭胎是個妹崽,盧爹至今都沒開過笑臉。后來懷了兩次,一查是女孩,盧爹硬是逼著兒媳婦偷偷地引了,還說是摔掉了。這次又懷上了,樂得盧爹像撿了金元寶,做夢都抱著孫子笑。可現在,醫生說,搞不好兩條人命。
盧爹推出板車,兒子抱起媳婦就要往雨里竄。
一開門,小盧的桑塔納正停在門口,“快上車,救人要緊!”小盧沖站在門口發呆的盧爹狠狠地喊。
車子風馳電掣般地駛出村口,車屁股不小心擦了一下梨樹。盧爹站在瓢潑的雨中呆了半晌。
天亮了,雨住了。雨后的山村如一幅美麗的風景畫。盧爹的兒子打來電話 ,“爹,是個男孩,八斤半喲。”電話那邊是兒子爽朗的笑聲,還有剛剛來到人世的孫子的啼哭聲,讓整個村子溢滿了喜氣。
放下電話,盧爹拎起斧頭走出了門。
這個早晨,很安靜,村人都聽到一陣砍樹聲,村人說,這個聲音越聽越像是喜慶的鑼鼓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