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切藝術作品一樣,詩歌的藝術價值在于它在思想、語言、格式等諸多方面所作出的積極的探索和嘗試,而不是對經典和權威的一味重復與模仿。有評論家說:“一個詩人的美學價值在于他對詩壇所作出的質的突破,而不是量的補充。”我深以為然。
言及廣東茂名詩人,我想,他們有的已產生很大影響,有的是我們所喜愛的,有的則是我們所尊敬的。在這些作品中,部分詩人業已形成自己個人的風格,比如張慧謀;有的則朝著某種寫作的極致發展,比如賴廷階。而更多的,他們已經顯露出詩歌的才華。如果說到整體或整體的現狀,我有時候感到茫然,不知道從何說起,大概我一直認為詩歌是個人的事情,它不應該被轉移到地緣學的話題上來,因此我不想對茂名詩歌寫作現狀作出自己的看法,局限于篇幅僅只在幾個詩人范圍之內。這時候,我理解了柏樺“說難”之外的沉默。
雪塵是個佛門僧人,他的詩歌年齡已經很長了,大概有十年以上吧,這當然不能夠構成衡量他詩歌質量的依據。然而,對于一個在漫長時日之后,依然跋涉在詩歌路上的人來說,這已難能可貴。況且,他的詩歌現在已越來越透露出成熟的氣象。語感的熟練,情緒的傳達,都顯得恰倒好處。在與生活貼近過久之后,那種來自生活背面的力量開始逐漸進入他的詩歌,并且開始顯現:都市的局促己遠離去,連那些塵世的/一點兒污垢,也在晚風中飄逝/漸漸的把封鎖的心靈放飛/追隨那天空一閃的流螢(《追趕太陽的人》)。這樣的句子透露出一種空曠的美。
所有的鳥鳴飛不出染血的沼澤/鳥的白骨層層如臺階/已然砌成槍架/該讓它冷卻一番流放墻角/讓愛心孵出一個鳥的天堂(《鳥的奠歌》)——在劉付永堅的詩歌里,情感大于技巧和形式,他遵循著自己內心的情緒。這足夠好了。在這個以抒情為恥辱的年代里,這種寫作方式的選擇本身就顯現了一個寫作者的勇氣。而且,劉付永堅始終在一種低調的寫作姿態中找尋著個人的表達方式,用一句話說,他“在路上”。因此,他詩歌里那些“說”的欲望,將會隨著時日的流逝,會變得自然起來,緩慢起來,平和起來。那種似有似無的力量將會以震撼的方式在他的詩歌里面長久的駐足。
劉光黨的詩很顯然有些硬。這跟骨子里的東西有關。他的詩,直接、深入、帶刺,少庸俗氣,就像北方人跟南方人喝酒,喝的是辣酒,用的是海碗,動作是一氣呵成。所以,在閱讀的時候,極可能會給你帶來感覺上的不舒服,但這不舒服正是它的價值所在,就像他在一首詩《最后的時刻》所寫得那樣:一些愛過我的人/仍將生活在塵世上/仍將為許多小事所煩擾/仍將在最寂寞的時刻/想起我來/而想我的時候/我的靈魂就依偎在他們身邊/久久不肯離開。
在這里閱讀到賴廷階的詩,多年以來,他都希望從他對人世的憤怒里超越過去,獲得解脫,希望把這種情感轉化為一種返鄉——然而他做到了嗎?——賴廷階的詩歌可以被看作是這樣的一種努力和努力結果的見證。對于注重研究并重視經驗生成的他,有一個世界觀的問題,回歸家園及其實踐精神啟明了他詩歌的世界:根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深藏愿望/讓我們找不到表達情感的方式//在我們看得見的地方/花朵贏得了贊美/果實嘗到了豐收的頌歌(《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不過我們認為,一個寫作的人,他提供了什么樣的詩歌文本對于他個人而言顯得更為重要,比如賴廷階的《在這紙薄的世上》、《敘事 1998》等。
黃金茂幾乎是個被很多人忽略的詩人,他的詩歌干凈、澄澈、冷靜、輕飄飄的,事物能在他的詩歌里得到清晰地呈現。黃金茂的詩大部分都很短。他詩歌的結尾,有時很開闊,比如《村口那棵老榕樹》:天黑了/它就是燈/照亮回鄉之路//天黑了/它就是星招引飛翔的靈魂。從他的詩里能夠看出他對控制抒情而進行的努力。
官演武的組詩《在水一方》處理瑣碎事物的能力不凡。這歸功于他天性中的敏感成分,因為這敏感,他總擔心生活中會發生什么,也是由于這些,給他的生活帶來無形的壓抑,然而,這種壓抑帶來的痛苦,我們幾乎看不見,他總是很輕地把他們說出,有時候,他的詩歌里面會彌漫著一種迷離的氣氛。官演武喜歡回憶,對往日的時光充滿眷戀,這也讓他的詩有一種遼遠的感覺:黃昏來時 夕輝正消融在流動的遠處/鳥看不見星星鎖定在黑暗深淵的某個位置/看不見霧籠蓋下的洪流帶來急劇的漩渦/它在岸邊用嘴抵觸這夜色不能淹沒的草的柔軟/如一個活潑而自在的精靈(《水邊的鳥》)。他對生活的感覺很直接。而對過去的留戀和對現實的不滿,并沒有讓他成為一個情感泛濫或怒火滿懷的人。他的詩歌有種清醒的品質。
對于張慧謀,毫無疑問,你得在心里面保持著對他的贊美和贊美之后的希望。他擁有很好的想象力和釋放這種想象力所必須的控制力。在與詩壇發生聯系之前,他一直生活在南中國深藍色的天地之間,長期面對著大海、藍天、白云以及機船、漁民和拖網,并在那里構筑了屬于他個人的自足世界。不是孤獨處理決定了他心靈的方向,而是因為他首先具有了這樣的認知。我認為也深信他的每一首詩都是他回憶的結果,即使是他所描寫的眼前的情境。這些也都是他把自己作為觀察的對象,再把自己展現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還能不斷地給你以希望。他在傳統和現代之間搖擺,搖擺的適度。這種搖擺帶來的慣性又會帶著他走過很長的一段路。在風中吹散的,必然在風中重逢。/風中走失的,必然在風中相聚。/吹了一夜的風。僅僅是,風從風中吹過。(《風吹散了什么》)在他的詩歌里面,有一種流水緩緩淌過的聲音,空靈中帶著一絲遼遠。他對語言的感覺敏銳而又澄澈,比如《燈》、《草》、《騎樓》等。
女詩人關春梨在自己的詩歌里選擇了內心需要表達的抒情,她的詩從開始的到最后的,慢慢地,她走上一條自己比較熟悉的道路。她的抒情還不是多么地出色,但是她將自己的情感裸露在外,不加掩飾,令人有點手足無措。并且她的抒情具有很強的穩定性,這使得她的情感得到妥帖地釋放,避免了向濫情或莫名其妙方向發展的可能。她會在時光的流逝中慢慢變得更好。 她的這組詩尤以《我想我是海》為最好:有時,你看見了我,當夜已深,你的雙眸清澈,你看見天空,/看見白云,看見在一望無際的世界里,我為你,低低淺淺地歌唱/也許你并不知道,為了你,無數次的來臨,無聲無息/不是墮落,而是上升/我是仙子,海的仙子,蓮蓮的舞步,輕搖著,如果你看見了,/你就感知,并且流淚/當我終于和你相逢,彼此可以朝朝暮暮地相伴隨,再不分開。
在這里,我只是覺得在寫作可能性上,我們需要更遠地探索。詩壇需要多元化、多風格,并不存在詩與偽詩之別。當然,我還是更堅持認為詩歌是抒情的。
作為一座城市茂名,我們不敢說一群寫作分行文字的詩人已經構成了城市靈魂的一部分,他們或許與在本土上生活的居民毫無關聯,而我們將看到的是他們在城市里那流逝的時間中回家,哪怕他們當中一部分或許將會被時代生活徹底忘卻,但是他們維持了在時代生活中一閃即逝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