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謀,男,出生地廣東電白,作品散見《詩刊》、《星星》、《作品》等報刊。系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茂名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現供職于茂名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任《茂名文苑》主編。
燈
藏得最深最遠的那盞燈
總是亮在,故鄉老屋土墻的窗口上。
坐在炕頭縫補舊衣的母親
把我的童年補了又補,縫了再縫。
一針一線把我扯大成人
可母親布滿皺紋的額頭,卻是一件
滿是滄桑無法縫補的歲月之衣。
燈啊,你是一盞
揮之不去、難以熄滅的鄉愁!
草
端詳著這只字,我一下子變矮了
草。越看越覺得它陌生
越看越覺得
我漸漸失去了高度。
草。永遠是站著的
它小。它瑣碎。但在漢字群里
它站立了五千年。從甲骨文
到篆、隸、楷、行、草
它從來沒改變過站的姿勢。
它不能倒下,必須永遠地站著
讓那些自以為高大的人
生命比它短暫。
比它矮。比它瑣碎。比它更小。
紅樹林地帶
這片曾經種下苦難和饑餓的紅樹林
這片呼喚過我乳名的紅樹林。如今
它們再也無法展開那些細小的葉片
讓我傾聽昔日的潮汐,閱讀父親的背影
再無法,讓我回到
比葉片還小的童年
父親提著風燈,穿過紅樹林地帶
他默默地往前走。那個夜晚
我的記憶是空白的
跟在父親后面,我走過一片又一片濕海地
后來我們上岸,走過一片沙丘
那是一塊寂靜荒涼的墓地。父親的風燈
把每個墳塋都照亮,惟獨沒有
照亮他自己的面孔
如今,那塊墓地,也有我父親的一只小小的墳塋
我該拿什么去照亮它?
騎樓
風吹過騎樓。我從騎樓底走過
我小。風卻無限的遼闊,微微地吹著
把騎樓弄堂窄巷深院全都吹滿了。
一城的風,細細的,薄薄的。我行走在小街上
微風中,我細小的影子,被陽光的大手拎著回家。
騎樓不高,拱型的,比我高出許多
比風矮。城中所有的事物,都比風矮。穿過騎樓的
城里人,臉色蒼白,尤其女人,她們的臉色
比藕色淺些,比月色通透些,比白蘭淡些。
臨街的老房子都有騎樓。樓柱子斑斑駁駁
長著青苔。偶爾會有一個小女孩,坐在騎樓底的
過道旁,擺賣帶露的白蘭花。
更多的時候,她出神地看著街上的行人
看他們的影子,在白亮的日光里,晃來蕩去。
騎樓過道多半的時間是空著的。城很小。老舊
日頭西斜,這時的騎樓更顯空洞了。只剩下風
在微微地吹,把城里的角角落落都吹遍了
它還要吹,沒人讓它不吹,它就停不下來
從騎樓這邊吹向那邊,像一個無聊的閑人在
來回踱步,卻沒有留下腳印。
一城的風,細細的,薄薄的,它們都是騎樓供養的
生靈。沒人管它們,它們就滿城的亂跑亂竄
像一群瘋瘋癲癲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