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外婆
汴河,我故鄉的親人有的死了有的還健在
他們的靈魂在汴河里,有時水流很急,有時又停下來
我每一次回故鄉,汴河里都浮起我的面影
有時清晰,有時極為模糊
汴河,我的外婆是我生命里最老的女人
她叫我的乳名,她的聲音像汴河一樣有時清晰
有時極為模糊,外婆我一聲哭
您就緊張,您就向汴河張望
那一年漲大水,我差點淹死
汴河淹到了我的嘴邊,又退回去了
我抓著外婆的手過汴河,雙腿打顫
但我不哭了,我發出了笑聲
汴河,我外婆的汴河
生命總要流逝,她的秀發白了
她的手像樹枝一樣垂落
她的臉上沒有淚,汴河水洗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身體也洗得一塵不染
汴河,在外婆半夜的吟唱中我看見了汴河里
死去的鄉親都復活了,他們微笑著向故鄉致敬
汴河,80歲的外婆雙眼明亮
汴河的倒影在外婆的眼睛里晃蕩
一個女人的一生何其漫長,一個女人一生的牽掛
是她的女兒,是她漂亮的外孫女
汴河,你是外婆的河流,也是我的河流
外婆老了,我卻走了。汴河你收藏了我的身影
為何不挽留我的青春?我是汴河的游子
我是汴河里漂向下游的一截斷枝
只有在外婆明亮的雙眼里,我哀傷的思念
才是明亮的。汴河沒有哀傷
汴河是明亮的汴河,像我依然健朗的外婆
汴河,新娘
汴河,你的新娘如今老了
她18歲時在汴河里游泳,驚動兩岸
汴河,你的新娘拖兒帶女
命運的無常啊,一晃15年了
我回汴河,帶著行囊,看到汴河的新娘
如今被生活所累,她的臉還是張曼玉一樣漂亮
但老了,但積滿了生活的淚痕
汴河,你的新娘是我少年時的美姐姐
她有著張曼玉一樣的笑,張曼玉一樣的小嘴兒
如今,汴河無情,她被迫向生活彎腰
向汴河奉獻她張曼玉一樣的面容
她老了,臉上再也沒有了青春
汴河,你的新娘我故鄉的美姐姐
在汴河里游泳的那個張曼玉一樣的女子
如今她低著頭,與我相遇
她木然地看著我,好像我是汴河的過客
哦不!我的汴河我的美姐姐
我是成恩,我是汴河的游子
我是你的那一截斷樹枝,如今我漂回來了
汴河,靜靜流淌的故鄉
無情的汴河,讓我做你的新娘
汴河,大豆地
再回汴河,重新回憶起汴河邊的一夜
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一夜
從四川買來的媳婦跑了,汴河邊的男女半夜追擊
但她還是跑了
想一想四川媳婦就是從這一片大豆地逃跑掉的
我看見大豆還沒長出來,一股青澀的氣味
好像是故鄉的欲望,一股青澀的氣味
汴河,大豆地邊的傷心往事
我看見那個俊俏的四川媳婦驚恐的臉,突然從大豆地里
抬起來,帶著一股青澀的氣味,她的臉抬起來
汴河,少年的往事重現,沉重的故鄉在記憶里吵鬧
下半夜,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有人哭喊,有人怒罵
為什么要逃跑?為什么要騙人錢財?
做汴河的女人難道是不能忍受的?
汴河,15年來我不知道答案,我也不知道大豆地里抬起的
那張臉,是不是15年前的那張臉?
汴河,魚
汴河,洗盡少年歡樂
所以我清徹見底,在異鄉從不帶悲傷
隨遇而安
汴河,少年捉魚
全是瘦瘦的小魚,像古詩詞一樣柔弱
我只是捉在手里
汴河,你的魚
太小,又活蹦亂跳,我的少年也是
太小,柔弱無骨
汴河,水流18年來從不改變
我的口音早就改了,自己都不知道
汴河話里的魚是否還像少年一樣活蹦亂跳
汴河,小魚躍出水面
在15年后的夢里翻滾,都是瘦瘦的游子
所以你們看到的女詩人都是波光閃閃
汴河,姐姐
汴河,平靜地流過童年,炊煙升起
野鴨成群結隊,她們在交頭接耳
像一群純潔的村姑,啊這是什么時候的場景
我的姐姐,早就背叛了故鄉
那一年,我十三歲,她去了南方
懷揣一筆青春的存款,像個女土匪
她說她要做金錢的主人
而我,看到孤獨的汴河,水流更急
姐姐半夜的逃離驚動了父親、外婆
他們在月夜里商量如何找回姐姐
但她逃跑的火車比夢想跑得還快
我的哭泣是那樣的無知,姐姐留下的紙條上
寫得很明白:你在故鄉成長吧
家就是你的家了。可我也在幾年后離開了家
我去讀電影學院,我在一部電影里尋找到了姐姐的內心
姐姐,故鄉的汴河如今渾濁不清,孤獨的影子
也看不清了。只有成群結隊的野鴨在暮色里嬉戲
香江邊的姐姐如今會說一口純正的廣東話
她香港的老公,她的樓盤,她的兒女
都在另一條河邊,香江水流急
汴河,姐姐說,那是你的河
我電影學院里的青春怎么出現了憂傷
我知道我離小資不遠了。我離姐姐很遠了
她的生活,我只有通過香港電影看到
她的愛,她的家,她的幸福與煩惱
離汴河很遠了
姐姐,電話里我想說,汴河是我們共同的河
回來吧,我們的青春,我們的父老,在汴河邊孤獨地
等著我們回來
汴河,蝦
黎明,江邊無人,汴河動蕩
蝦跳到岸上,又跳回水里
不祥的預兆,江水發出細細的響聲
好像死去的靈魂在竊竊私語
少女起床,雞鴨出籠
天蒙蒙亮,魚蝦也醒了
穿紅鞋的少女死于清晨
身體像蝦,緊緊抱作一團
雙手里抓著泥,嘴里吐出鮮血
在我的記憶里,汴河的蝦像溺水少女
短命的少女臉色鐵青,泥沙掩面
沉到汴河,半天后又浮起來
但死去的少女回不到岸上
她的肉體如今腐爛了,但靈魂還在河底
與魚蝦一起沉浮
汴河,水鬼
槐樹林茂盛,披頭散發
像一群失魂落魄的女人
水鬼出沒,滿臉水草一樣的須發
戴著白色的口罩,能與人對話
水鬼會點頭,搖頭
在槐樹林里出沒,他時常抱著槐樹抹淚
有人捉到了水鬼
一個幼小的水鬼,關在籠子里
我們去看他,水鬼捂面
害羞,不說話,但樣子很悲傷
半夜,汴河水漲船高,起風了
水鬼打破竹籠,他捂著臉逃跑了
汴河,蘆葦
政府的小職員跑到蘆葦叢中戀愛
或者是偷情,女的光著屁股,男的形象怪異
汴河,蘆葦成了情欲的幫兇
他們高低起伏,從水里站起,光著身體
離婚的男女緊緊擁抱,身體疲憊
蘆葦叢里的衛生紙形跡可疑,野鴨安靜如處女
汴河,蘆葦死了一季又瘋長一季
他們又回來了,帶著兒女,向蘆葦叢指指點點
汴河,仙女
一個老人,他看到一個仙女
在汴河中央梳頭,她的臉看不清
她的后背光滑如魚
她的倒影讓老人迷戀
仙女梳完頭在河邊走來走去
一會兒又鉆到水底,一會兒又出現在村里
她會是誰家的姑娘
她腰身纖細,手上的木梳像一條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