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匈牙利克里達科劇團演出的《海鷗》,如果你在前半場不經意打了瞌睡,到了后半場卻聚精會神,這是相當值得慶幸的事。對中途離開的人們來說,他們損失的絕不僅是一張門票。
在百多年前的圣彼得堡,《海鷗》演出的慘敗也曾使契訶夫受到不小的打擊。不過兩年后,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丹欽科指導的版本卻在謝幕后的寂靜中迎來了一位女觀眾的抽泣聲。從此,《海鷗》開始“翱翔”于各國戲劇舞臺,成為永恒的經典。
《海鷗》開場的第一句臺詞來自觀眾席的第一排。那時,匈牙利國家文化部部長一行剛匆匆落座,輕聲交談仍綿綿不絕,而小學教員梅德威丹科已迫不及待地用酸溜溜的、小家子氣的、毫無幽默感的字眼兒向正被他追求的瑪莎發問,瑪莎則嚼著口香糖毫不在乎、甚至有些厭煩地回應著。身邊毫無防備的觀眾被這兩人的“莫明其妙”給嚇住了一戲就這樣開始了嗎?
一出戲的風格通常在開幕后十五分鐘才會完全展現出來,而《海鷗》卻將這一標準時間大大提前了。確實,該劇實在有些與眾不同——觀眾區和舞臺區的場燈除了“戲中戲”外,始終未關;演員們穿的是生活中的時尚衣裝;盡管劇本中有別墅和大湖,但舞臺上卻空空如也!筆者甚至懷疑該劇也沒有像樣的后臺,因為很多演員一直“埋伏”在觀眾中觀望、說臺詞、打瞌睡,上上下下,進進出出,有時還同一旁不知所措的觀眾耳語或調情一番。
《海鷗》一劇雖然簡單到了家,但克里達科劇團卻將這個契訶夫的劇本吃得很透,并展現在舞臺上。除人物表演外,它剝離、精簡了制造物質幻境的舞美、服裝等手段,最大程度地接近當代觀眾的心理環境,并讓演員生活在觀者中間。筆者驚奇地感到,這是不是一出可以在世界任一劇場角落、五分鐘之內便可正式演出的劇目?這只“海鷗”,仿佛無時無刻地穿梭于生活的每個角落,傾聽、感嘆,嘲笑和重復著相似的一幕幕——究竟哪些人是海鷗、哪些又是被海鷗注視著的人呢?
聲效的使用,是契訶夫為打破傳統佳構劇演法而特制的重要舞臺元素,這同樣被克里達科劇團的演員們精準地繼承了。劇中,康斯坦丁曾三次拉起的“咿咿呀呀”小提琴聲、屢次響起或輕或重的關門聲……都成了向契訶夫舞臺表演原則最好的致敬。長達三小時的表演,是由大量無法看清節奏的對話與間隔構成的,觀眾所能聽到的聲音是極生活化的,它們細致地敲出了人心節奏的重音。
一部好的戲劇作品,必定首先令人感到娛樂和滿足,然后再去思考生活之真諦。而散文般的契訶夫劇作卻一直規避著傳統法則,力求表現真實的生活和人。克里達科劇團的《海鷗》,在未改變契訶夫本意的基礎上增強了動作和音效所帶來的戲劇性元素,而外部動作的激發上升也同時醞釀了內部心理沖突的基礎,兩者彼此呼應協調,形成了多重復雜的舞臺空間。觀賞者能結合自身生活的情境深入到角色創造的世界中去,在簡單無形的舞臺上生發出一個個形異神似的私密空間,引起內心的深刻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