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梯子上

前幾天在網上看到一首詩《相遇》。詩不長，全文如下：

在樓梯/我低你一級/你高我一級/瞬間/有多少話語/都未說出/我仰頭看你/在沉默中/擦身而過/聽得見對方的呼吸/突然/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回頭一看/我高你一級/你低我一級。

這是一首哲理詩，讓我心動的是詩中描述的兩個瞬間感覺，一是抬頭時“我低你一級/你高我一級”，二是回頭時“我高你一級/你低我一級”。這樣的瞬間感覺，在任何人的心里都能造成強烈的反差。

樓梯，每棟樓房里都有，我們很多人每天都要涉足，在上面走來走去，但對于這種熟悉的場景，詩作者卻從中發(fā)現了哲理。在這里，樓梯無疑有了更多的寄寓，不妨理解為人生處在不同境遇和位置的象征。同一個人，因為地位不同，立足點不同，對人對己都有了不同的看法，也就產生了不同的人生感受。

不由想起一次同學聚會來。那次聚會，大家都是畢業(yè)后近二十年不見面了，有的人已是“成功人士”，開著名車來去。有的境況還比較窘迫，如某位老兄是個修理工，帶著一身機油味就來赴宴了。閑聊起來，大家的言談舉止間漸漸有了差別，有的人滿面春風高談闊論，有的人漸漸少言寡語，吃飯時也呈小集團式的分坐，好像重新劃分了親疏。于是感嘆歲月弄人，使原本在一個屋子里平起平坐的一群人有了如此差別。座中又有一位仁兄，上學時成績一般，身材也較矮小，從未引人注目過，現在卻已經是某局的局長。酒酣耳熱之際他給大家講了個笑話，說是他手下有個大個子職員，該職員從進他辦公室匯報工作到出他辦公室，短短的十分鐘不到，身高從一米八五變成了一米七不到。眾人急問原因，他哈哈大笑道：“被我熊的！”眾人亦笑。在大家的笑聲中，他在座位上顧盼自雄，好像有了身材高大的感覺。他的矮身材，是否因為站到了較高一級的社會臺階上而得到了某種心理補償呢？不知道。然而我笑了后，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我想起了過去曾無數次溫習過的幾個格言警句，這些句子都與梯子有關，像“人生的價值在于不斷攀登”，“勇氣是一架梯子，其他美德全靠它爬上去”，“梯子上的橫檔從來不是用來休息的，只是為了在一只腳邁向更高一格時，另一只腳可以落一下腳”……這樣的格言，曾經激勵過多少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讓他們去奮斗，力爭上游，在人生道路上朝著更高的目標不顧一切的前進。但現在重新審視，才發(fā)現，幾乎所有借梯子說事的格言，都是單方向的，都是勸導人們向上爬的，從沒有一句格言告訴過我們，梯子，能把人送到高處，同樣也會把人送到低處。

是的，梯子本身是雙向的，但在許多人的眼里，它只是單向的，它給出的啟示，僅僅限于到達高處，這對于梯子來說自然有失偏頗。梯子，可上可下，對于人的生命歷程來說，它只是一種“通過”的過程。而且，把人送到低處的意義，一點也不比把人送往高處輕，因為它解決的是人的懸空感。可惜，現在連有懸空感的人也很少了。

在生活中，你可能走過許多實實在在的梯子：金屬的、石頭的、木頭的……你也可能走過了許多象征性的梯子：榮譽、金錢、職位……那么多的梯子，有通往樓層的，有通往山巔的，有通往金字塔的尖頂的。但就像梯子一級一級的錯格一樣，人也會在梯子上產生暈眩感，迷失自己，忘記了自己的身高，以為腳下的臺階就是大地，于是，有的人因仰望而自卑，有的人因俯視而目空一切。

人在梯子上，畢竟只是一種短暫的停留，站在哪一級臺階上是重要的，比這更重要的是心態(tài)，是保持好不以高喜、不以低悲的心態(tài)。在梯子上，我們可以看到紛紛的背影，看到無數的臉譜，生出萬千感慨。但最終，我們仍然要回到平地，平視我們所要面對的一切。

——選自《中國青年》